卫英台内传来一声巨响,掩盖他的声音,杳窈只看见他的嘴唇一张一合,却听不到他究竟想说什么。
她的所有注意力都已经不在花在溪身上,只觉得有一股又麻又痒的激流贯穿灵魂。
腕间丝线剧烈抖动,几乎要断开。
“灵树!”云杳窈转身向卫英台奔去。
与此同时,止戈闻声返回焦急唤她:“君上!”
云杳窈头也没回,立即下令:“止戈,传本尊指令,召集众侍官去卫英台的祭场。”
刚想说护好灵果,然而在慌乱之中,冠上垂旒随着动作甩了她一下,冰冷的抽痛感让她突然冷静下来,于是改口:“不对,你随我同去卫英台。”
她转头对花在溪说:“你去祭场找祀官,无论何人都不许靠近灵果,即便是君后过去也不行。”
说罢,她疾步向声源赶赴,一路身边景移物换,越阶而上,就好像是灵树从柱中一点点升起,越来越高大巍峨,枝叶金碧之色参天数千尺。
待云杳窈跟随丝线寻到晏珩,她只见虬曲枝干前的燃起熊熊烈火,长窗俱开,晏珩在灵树盘错的根前就像蚍蜉般渺小。
卫灵台内横尸遍野,尚有人留了一口气,被赶来的卫英台守卫军压制。晏珩白衣映火,面容上的面纹被鲜血覆盖,交错相融,血珠子顺着纹路往下流淌,就像是红白交错的泪痕。
云杳窈呼吸一滞,她看到晏珩身前横躺了一个人。准确来说,是一具尸体。
晏珩掌心抹过,为廖枫汀合上双眼,他死不瞑目。
云杳窈脑子一片空白,她一点点牵紧了丝线,踱步至他们身旁,直到看到廖枫汀那张已无悲喜
的年轻面孔,才想起去问:“谁杀了廖师兄?”
廖枫汀的胸前,是一道剑伤,直穿心脏,一击毙命。
不像是询问,她说这话时死死盯着晏珩的双手,拨雪剑不在,他手无寸铁,看似无害,却无法让云杳窈对他放下警惕。
这伤口的位置云杳窈太熟悉,前世被晏珩所杀的阴影卷土重来,望向晏珩的眼神翻涌着惊讶、畏惧和愤恨。
丝线绷得太紧,云杳窈的掌心几乎要在幻觉中感受出些许疼痛来。她立在三尺之外,这个距离,只要心念稍动,丝线和剑可以同时召出,与他殊死一搏。
不等他召来拨雪,在晏珩抬头的瞬间,云杳窈的剑尖已经指向他颈间。无数丝线从她身后涌出,织成天罗地网,几乎要将两人的身影覆盖。
云杳窈看见晏珩的喉结在剑尖前滚了滚,她的剑从轻微颤动到平稳挑起晏珩下巴,仅用了两息时间。
“你要弑师?你如今长本事了,不知从何处学的礼法,连最基本的尊师重道都给忘了。”晏珩面色冷了下去,“还是平日纵你太过,以为我不敢清理门户吗?”
有一滴血在他唇角,被他抹去,像是擦花的胭脂,妖艳荼蘼。
明明一身白衣,形神却恍似艳鬼。
云杳窈不卑不亢,握紧剑柄,没有收剑的意味:“弟子不敢有不敬之心,然师有过,弟子应当及时阻止,若因此潜谋掩饰,那才是真的将师尊之名,将整个乾阳宗的清正踩在脚下。”
“更何况,廖师兄对我多有照拂,杳窈不敢,也不愿他就这么悄无声息死去。”
她大可装作没看见,替晏珩遮掩过去,但这正是反抗晏珩,报仇雪恨的最好时机。
幻境削弱了晏珩大部分精力和灵气,连日的祈福和祝颂令他疲惫不堪。云杳窈借了幻境中的灵君躯壳,即便不能与这位上古神明相提并论,也能借幻境之力与他一较高下。
君子如珩,羽衣昱耀。晏珩平生好洁,不仅指华贵净服,还有一世清名。
晏珩是一个不允许自己有污点的人,无人能将他拽入凡尘。他能杀妻证心,将她的身影从世间抹去,不让任何人怀疑,这般滴水不露,可见他前世早有图谋。
“即使要与我为敌吗?”晏珩道,“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把剑放下,我可以当作无事发生。”
云杳窈低声道:“可是我不能!我不能再当作无事发生。”
她意识到说错话,眼睛眨了一下,接着说:“廖师兄对我多有照拂,他含冤而死,死前犹不能瞑目,我不能看着他不得安息。”
“况且,整个乾阳宗上他最守规矩,甚至花师兄还戏称他为小古板。以廖师兄的为人,我不信他有什么必死的理由。”
除非,他和她一样,都挡了眼前人的路。
“眼见不一定为真。”
晏珩起身,问心在他下颌皮肤上划出一道鲜明血痕,他却视若无睹,从仰视再到平视,最后他垂眼,满面慈悲。
雪,纷纷扬扬从无边无垠的幻境天空中洒落。
晏珩再抬眼之际,冰凌化剑,擦着云杳窈而过,扬起的风撩起她的鬓边碎发,直直朝身后穿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