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教学水平无疑很高,经验丰富,课堂掌控度极强,讲题时眼睛随意一看就能出来哪个同学听没听懂、跟没跟上。
哦不对,应该是讲题时随意一看就能出来哪个“想要针对的同学”听没听懂、跟没跟上。
她让祁殃当着全班的面站起来,仍是那副极度不屑又嫌弃的表情,敲了敲黑板对所有同学慢悠悠道,“来来,咱班第三没听懂哈,我再讲一遍,当事人抬头认真看啊。”
她好像是翻了个白眼,祁殃看黑板时看到的,但他习惯了。
被台下那么多人看着,身体又开始不受控制地细细颤抖,后桌的桌子总是往前超出二十厘米,板凳抵在膝弯处让他有些站不稳,他没有什么表情地听着老师极不情愿又要做戏做足的二次讲解。
“这都快初三了,某些人就是不打紧,知道自己学习不好还不努力。”
“心思不花在学习上,咱班小破车型的就三个,尤其是咱小祁同学,不踹一脚就不知道往前走。”
听到她口中烫嘴似的在嘴里翻腾了两下才吐出来的“小祁同学”,班里不知道是哪几个小声笑了起来。
她手上的粉笔在黑板上划出一道道明显敷衍又极不耐烦的痕迹,祁殃以学生的身份承受着她的恶意,眼神、言语、语气、表情,只觉得自己在受刑,眼前发晕呼吸困难,腿抖得越来越厉害,仿佛筋骨都与大脑失联了,甚至带着桌子都在抖。
什么才算是学习好呢。
什么才算是努力呢。
他控制不住自己失态,控制不住自己的思想,控制不住自己的神经,连他的身体都背叛了他,连他的肉。体都在出逃出糗、让他丢脸。
课桌间的间隙太窄了,窄得他站不稳看不清,像瘸子像瞎子像聋子,像幽□□仄的狭道,自前后上下照进来无数道刺目的手电白光,将他从湿淋又脏臭的地下水中捞出来,甩在众目睽睽的岸边,像条被剥光鳞片的鱼,无数道视线均化为刀子。
他想不明白,他的综合成绩和单科数学成绩都是在班里前五,虽然算不上好,但为什么偏偏只这样对他。
他只不过是没听明白一个题,想着抽时间自己琢磨,他又不是走神没听,班里近五十个人,她保证其他所有人每一道题都听懂了么?
同桌下课去办公室交作业,回来对他说——
我听到数学老师在和班主任讨论你。
下午大课间,教室里空了一半,还有几人搭伙结伴地在位上聊得热火朝天,祁殃仍是一个人坐在角落的座位上,身体被桌前叠成两摞的书本挡了大半,只露出一个蓬软发顶,脖颈低着,眼睫低着,肩膀也低着,像只龟缩的刺猬,被周围一切阻绝在外。
埋头做题时,班主任走过来状若无意道,“祁殃,觉得自己最近表现怎么样?”
他没说话,只是低着头写着东西,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班主任踢了踢他的桌腿,桌面上的东西都抖了一抖,低着眼睨他,语气明显比方才冷了几度,“听到我说话了吗?”
他也有向妈妈和继父倾诉,但得到的只是模棱两可的糊弄——
“可能那老师是打压式教育吧。”
只是教育的一种模式而已。
只是教育的一种模式而已……
坐在沙发上,客厅的顶灯照得视野恍恍发白,祁殃总是浑身发冷,感觉自己像个被审讯的刑犯,探照灯正打在他苍白伶仃的身上,照出他赤裸丑陋的灵魂。
他们教会了祁殃不论什么事从自己身上找问题找原因。
为什么没朋友。
为什么不讨喜。
为什么体育课活动没搭档。
为什么老师只说你不说别人。
为什么总是被同学刻意忽视。
为什么鼓起勇气主动说话没人理。
为什么老师对别人笑吟吟只对你翻白眼。
为什么跑操总被身后人踩却没有得到过一声对不起。
为什么。
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