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你是童生,还是燕龙图后人?”弘书打量着眼前气质明显的男人,疑惑道,“你年纪也不大,怎么不继续考科举?反倒跑到四川那边去做匠人,还落得个被人胁迫的下场?”
燕龙图,燕肃,北宋著名画家、诗人,因为官至龙图阁直学士,被称为燕龙图。弘书知道他,却不是因为他的这些身份,而是因为他还是个古代的科学家,就和写出《天工开物》的宋应星一样,燕肃也是一个被时代耽误了的人,他精通天文物理,只凭古籍记载的只言片语就重新复原出了已经失传的指南车和记里鼓车,并且改进了莲花漏使其计时更加精准。除了这些比较知名的,他还有很多发明创造和设想,只是因为古代不重视这些奇技淫巧的原因,他留下的相关稿件和著作遗失严重,后世已经找寻不到,只能从他人著作中的只言片语记载窥视到这名古代科学家的伟大。
弘书还是来到大清后,从《天工开物》这些著作里侧面知道了燕肃这个人,才去详细了解了一番。
燕同光脸庞泛红,倒不是因为读书人沦落去做匠人一事感到羞耻,而是想起自己被骗的过程而感到尴尬,好在他心脏还算强大,很快就调整好情绪,答道:“回贵人,学生自小不爱读四书五经,也读的不好,这童生还是为了不辜负长辈期望,多番努力才考中的。考中童生后,家中长辈高兴之下微笑而逝,学生守完孝后,终究还是拿不起书本,便选择离开家乡,前往四川。”
“至于做一个匠人,却是因为学生自小便喜欢做些小物件,虽然族中和家人认为学生是玩物丧志、经常劝告斥责,但学生在做东西时宁静的内心不会骗我,所以学生只是选择了遵从本心而已。”
第122章
一番交谈之后,弘书对燕同光算是有了比较全面的了解。
就像燕同光自己说的,他从小沉迷于做手工活,只不过不被家里支持,所以总是偷偷摸摸的。后来一次巧合之下,他发现了族里供奉的先祖手稿里有一些匠工方面的东西,于是开始有目的地犯错,然后被罚去跪祠堂,躲在里面研究先祖手稿自学的日子。
不过先祖手稿毕竟遗失许多,留存不多不说还缺章少页,于此道不太了解的人只会觉得是在看天书,这也是为什么手稿被供奉在祠堂而不是拿给族中孩子学的原因。燕同光确实有些天分,他不但看懂了,还自己补全了一些遗失的部分。不过毕竟没有师傅教导,机械这东西全凭自学还是很容易陷入瓶颈的,所以很快他就无法寸进,再加上家中长辈因他顽劣不爱读书日日郁结生了病,他孝心难安,终于暂时收起爱好,老老实实地钻进书房里读书,努力了好几年才考取了一个童生。
之后的事情方才说过,不再细说。他到了四川后,隐瞒身份,经过打听找上当地一位有名的匠人想要拜师,奈何人家早收过关门弟子,虽觉得他很有天分却也只能遗憾拒绝。
燕同光不想放弃,便住在附近,每日都要带自己的一件作品去请名匠指教,指望能金石为开。也就是在上门请教的时候,他碰上了来拜访名匠同样被拒绝的客人,一来二往之下,他就被人诓骗,不止把自己赔了进去,还连累了他想要拜师的那位名匠,为了名匠不受伤害,他才绞尽脑汁地完成了抓他们的人的要求。
“学生知道,朝廷严禁民间私造火器,学生虽被胁迫,但也确实做出了触犯国法的行为。”说到自己被骗的黑历史,燕同光尴尬的红脸就消不下去,“该是何罪,学生不会狡辩,只是学生想拜的那位师傅,确实是遭了学生的无妄之灾,且并没有帮那些人做过鸟枪,还请贵人明察,莫要追究那位师傅的责任。”
有追求、有坚持、有担当,燕同光目前为止的表现都很让弘书满意,他起身道:“国有国法,一切自该依法办事。放心,若你们真为人所胁迫,大清律有规定,不会追究你们的罪责。”
弘书离开,并没有当场带走燕同光,虽然他已经决定要将这个人收入麾下,送去给戴梓做徒弟,但他现在已经步入了朝堂,一切自然该按规矩办事。他当然可以使用特权,但特权使用的多了,只会降低自身的威信,于以后并无好处,好钢还是得用在刀刃上。
刑部这边对私造鸟枪之事开始收尾,弘书在火器营的革新却才开头。
不出所料,对于革新,虽然明面上的反对没多少,但暗地里的阳奉阴违和勾心斗角一点没少。弘书也不惯着他们,反正他私下的形象在搞了内务府几次和弘历之事后也没多好,他也从来没想过在大臣们心中树立一个心慈仁厚的形象。所以他直接拿出上次排查时揪到的小辫子,先雷厉风行地处置了几个典型,然后敲打一群问题没那么严重的,随后就把现任造办处总管的周业、贴身侍卫苏尔玛、俞亮、以及镶白旗的一个参领调进火器营填补空缺。
做完了这些后,他并没有满足,又借着革新的机会将火器营的编制稍微小调了一下,增加了一些基层将官职位,提拔了一批有资历有实力的底层兵士。这一通操作下来,加上本来就被戴梓掌握的制造处,整个火器营可以说是被弘书完全握在了掌中,而革新也在前期的小波折之后进入了顺利实施阶段。
火器营这边稍有波折,燕同光那边的事情却是顺顺利利,在刑部查明结案后,燕同光和其他被胁迫之人没被判刑,但也要他们留在京城,在管控中生活一段时间,以确保他们是真的无辜。
这种情况下,弘书的临时招揽自然是不会被拒绝,毕竟要在京城生活一段时间的花销可不低。不过当弘书流露出想要他们长期效力的意思后,除了燕同光之外,遭到了其他所有人的共同抗拒。
燕同光为这些人说情:“请六阿哥勿怪,他们原都是没什么见识的升斗小民,一辈子就呆在一个地方过着熟悉而平静的生活,突然被人掳走胁迫,还来到离家千里之外的京城,于他们来说已是非常惶恐的事情,此后每每想起来,恐怕都会夜不能寐,说不定从此还会对工匠之事产生恐惧心里。所以,您在此时流露出想要他们永远留在京城的意思,他们心有余悸之下才会不敢答应。”
PTSD嘛,弘书懂,倒是没想到燕同光也懂,看来这人除了机械制造,还有点心理学的天赋。
他眨眨眼,突然想逗逗燕同光,便板着脸沉声道:“你的意思是,在那些匠人眼里,爷和那掳人的土匪无异了?”
弘书还不自知,他这些年跟在胤禛身边,潜移默化养成的气度已经不是上辈子的他可以相比的,因此他这表情一边,对他不甚了解的燕同光立刻当真了,立刻惶恐地跪下:“六阿哥恕罪,学生并没有这个意思,那些匠人也绝不敢有这样的想法!您、您天威堂皇,是天生的贵人,学生等人求着您掳还担心您看不上眼!您……”
这一跪,以及不伦不类的拍马屁,直接让弘书的逗趣之心完全消失,甚至心里有些发酸:“好了,起来吧,他们不愿就不愿罢,等刑部的考察结束,我会安排让他们回乡的。至于你,确定愿意留下来?若不愿意我也不会勉强,别心里不甘不愿的觉得是我强迫你。”
燕同光松了口气,听到弘书的质疑立刻道:“学生绝不会这样想,学生本就想找名匠拜师,学习更高深的鲁班技艺,这天下还有哪儿能比皇宫的匠师们更加技艺高超呢?学生十分愿意为您效劳!”
收获一枚武器人才,弘书也没耽搁,当即就领着他去见了戴梓,戴梓考察之后对燕同光十分满意,在燕同光手搓了一把新式鸟枪当场将其收为首席大弟子。
——别奇怪为什么是首席大弟子,戴梓以前的徒弟在他落难后基本都断绝关系了,而李平、罗阳这几个弘书给找的徒弟,说是徒弟还不如说是学徒,目前还处在考察阶段,并没有正式经过磕头拜师敬茶的步骤。而弘书,他倒是说过要给戴梓行个拜师礼,奈何戴梓一直不同意,觉得自己并没有教过弘书什么,反倒在弘书身上学到良多。
所以这么阴差阳错之下,反倒是最后来的燕同光后来居上,成了新鲜出炉的大师兄,至于这样会不会遭到早来的李平他们嫉妒,从而产生龌龊,这些弘书就不会管了,他相信燕同光,会用绝对的实力征服他的那些预备师弟们。
火器营这边告一段落,常保也从外地赶回,跟他汇报了这一路的见闻之后就马不停蹄地开始了医院的施工。
对于这间以后可能会孵化全国医学发展的医院,弘书并没有当甩手掌柜,除了让常保和雷金玉定时汇报,他时不时的也会突袭现场,检查施工质量和建筑材料有没有以次充好。在他‘微服私访’的重视下,施工队上下都绷紧了皮,不敢有一点马虎,常保更是直接住在了工地上,有时看工人忙不过来了还会亲自下场去拌水泥、搬砖。
弘书很满意,当场给常保画了一个工部尚书的饼,撑得常保立刻扛了五代水泥表达激动之情。
事业干的红红火火,乌拉那拉氏的病情也传来好消息。
虽然还没找到特效药,但韦高谊的医术也不是吹的,和叶桂、吴谦三人一通合计交流,将现行的治疗方案改了一部分,加入了一些苗医的治疗法子,效果还挺不错,弘书去请安的时候,就觉得额娘精神了不少、气色也好了许多。
弘书想要感谢韦高谊,问他想要什么,提出可以先帮他找到家乡的亲人,接到京城来与他相见。
对此韦高谊并无期待,他的父母在他还没被掳走的时候就已过世,至于其他亲人:“老夫都这把年纪了,当年那些兄弟恐怕也没活着几个,没必要再见面,舟车劳顿不说,徒增伤感。”
“至于想要什么,老夫如今孑然一身,半截身子埋入黄土,什么都不需要。”韦高谊说完顿了顿,然后控制表情,尽量使自己显得自然一些,“不过郎小友这些年对老夫也算有恩,老夫不喜欢欠人恩情,六阿哥您若非要给些什么,不如就给郎小友一个前程吧。”
一直默默在当隐形人随身照顾韦高谊的郎兴昌闻言愕然,没想到韦老居然为他求前程,急道:“韦老,我不需要!您忘了鲍良那个狗……”
“闭嘴!”韦高谊怒斥他,“老夫的事情不需要你多管闲事!还完你这份恩情,我与你便两不相欠,以后不必再来往。”
郎兴昌不明白,韦老怎么忽然就要同他断绝关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