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缓的疼痛直到这时才翻江倒海涌来,右肩及后背数次撕扯开裂的伤口,似是被万根灼热的利刃刺着。
他的手,已经完全使不上劲了。
“爷,别再过去了,我们回府。回府里就不冷了,咱回府好好养伤……”时泾担忧道,从自己身上扯出衣料往司马厝的伤口包。
像是在堵一个怎么也堵不尽的窟窿。而侯府里也早就没多少人了,料想也是黑灯瞎火孤零零。
时泾红了眼眶,说不下去了。
墙角的风被推搡着茫然无措,发出低低的啜泣。
赶到的侍卫围拢上前,却被云卿安挥手示退。
云卿安趁着这个空隙重重喘了口气,分毫不让地盯着司马厝,接着道:“若是侯爷能慷慨赠一笔棺材钱,咱家就是上了黄泉路,那都是笑着的。等到了阴间去,我天天惦念着侯爷,念着侯爷您……”
“悠闲自得,长命百岁。”
祝福和诅咒的转换,也不过是在随意的颠倒之间。
多少的寒门百姓汲汲营营一辈子,也不过才堪堪够得着那绿蚁表面的点点残渣。
而司马厝出身勋贵,地位银钱自是无须忧愁。
可他早就做好了一生为戍边殚精竭虑的准备,愿趁着尚能饭时,在最后一场战斗中于飞雪落幕,沙场是他心之所向的埋骨处,那才是他渴求的归宿。
家国尚未定,谈何悠闲自得,长命百岁?岂非是要他丢盔卸甲,庸碌到老。
他无声苦笑,定定地望了墙角的人半晌。
云卿安说的没错,当时是他放低了姿态,为见圣面自甘背负人情债……
事到如今,怪的了谁?
云卿安揉着颈侧,大半张脸都笼在了阴影里,看着司马厝离去的背影,看到了他背后萧瑟的孤绝,仿佛天塌了也会抵力硬撑,至死方休。
“我与侯爷来日方长,后会有期。”
第9章弦凝绝
深深宫邸灯火通明,黑压压的瓦檐下,红漆大门虚虚掩着。
这一处宫里头难得的好居所内,惨白的窗户纸上,映着盏盏鬼火似的灯影跳动,从内堂传出断断续续的声响。是人声,却没有增添多少人气。
云卿安熟稔地越过守夜的宫女,行至内堂门口处站定,唤了声“义父”,也不待里头反应,便极为自然地推门而入。
他到魏玠这里来时是随意的,义父不会怪罪,便也就谈不得唐突不唐突。
可是这回,多少是有点意外。
屋内的地龙却是燎得正旺,将摆设的黑漆带雕花六角桌都渲染成暖烘烘的黄色。
“不甘呐老祖宗,您可一定要替小的做主……督主!”
一裹着藏青色曳衫的太监跪在地上哭诉着,冷不防听到声响,看向来人时,脸上现出一抹难堪的神色来。
云卿安只淡漠地瞅他一眼便将视线投向一旁,神色恭敬有加。
一位佝偻瘦小的老人,头发没有一丝凌乱,根根银丝清晰可见。
他正坐在一张浮雕博古纹饰太师椅上,支着肘撑着桌面,半阖了眼。在那下陷的眼窝里,青黑色的眼皮微微耷拉。
慈祥温和得像一尊佛。
可他不是佛,是魏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