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到最后一句时,笔尖划破了纸张。
林烬盯着那个“甜”字看了很久,直到墨迹干透,才折好信纸。
顾安突然伸手,往信封里塞了张照片——是他们上月在大捷后的合影。
照片上,林烬站在缴获的日军火炮旁,身后是笑得见牙不见眼的程修远和沈知微。顾安自己只露出半个肩膀,却固执地把手搭在林烬背后的阳光下,像片无声的支撑。
“再加一句。”顾安说,声音哑得不成样子,“就说。。。。。。”
林烬笔尖悬在纸上。
“就说,”顾安望着远处正在帮老乡挑水的程修远,“等望儿会写字的年纪,我送他支派克金笔。”
风吹起满地槐花,像场温柔的雪。
1939年6月冀西山区
战地医院的煤油灯在夜风中摇晃,将林烬的影子投在帐篷上,拉得很长。他手里捏着程家父母的来信,信纸上的字迹有些颤抖,像是老人执笔时难以抑制的哀恸:
「林烬吾儿:
见字如晤。
上月赴港,见林时那孩子刻苦学医,深夜犹在灯下抄写《伤寒杂病论》,神态专注,竟与锦儿年少时如出一辙。拙荆归途上一路垂泪,言道若锦儿尚在,或许也该有这般大的孩子了。。。。。。
家中自老太太去岁听闻噩耗病逝后,愈发冷清。我二人思量再三,欲认林时为义子,带他回沪继承程家家业与藏书。自然,此事全凭你与林时意愿。。。。。。」
信纸在林烬指间微微发颤。
他望向桌上那枚已被摩挲得温润的平安扣,白玉在灯下泛着柔光,红绳却已褪色——
帐篷外传来脚步声,顾安拎着缴获的日军水壶进来,见他神色不对,皱眉道:“怎么了?”
林烬将信递给他,自己则拿起平安扣,指腹抚过上面细密的纹路,玉料来自程家祖传的羊脂玉镯。当年程添锦将玉扣赠他时曾说:“羊脂玉养人,你总是受伤……”
顾安读完信,沉默片刻:“你打算怎么办?”
“看林时自己的意思。”林烬声音沙哑,“那小子。。。。。。有权利选择自己的人生。”
他取来纸笔,在摇曳的灯火下回信:
「伯父伯母尊鉴:
林时年已二十,当自行决断。无论他作何选择,皆是他心意,我必尊重。
平安扣随信奉还。此物本是程家祖传之物,当年添锦磨镯制玉,私心窃据至今,每每思之愧怍。。。。。。」
笔尖在这里顿了顿,墨水晕开一小片。林烬深吸一口气,继续写道:
「战场凶险,玉扣若损,万死难赎。恳请二老代存,待山河光复之日,再作计较。
林时性子倔,若他应允,望二老多包容。若他不愿,亦请勿怪——这孩子自小目睹父母罹难,最怕‘家’这个字。。。。。。」
写至此处,林烬忽然想起分别那日。他闭了闭眼,最后补上一句:
「无论身在何处,他永远是我弟弟。」
信封好,连同那枚平安扣一起包进粗布里。顾安突然伸手按住他的手腕:“真想好了?”
林烬没答,只是将布包递给通信员:“加急送香港。”
当夜,林烬梦见程添锦站在明德书店的茉莉花旁,指尖沾着墨迹,笑着对他说:“傻子,玉是死物,人才是活的。”
醒来时,晨光已透过帐篷缝隙洒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