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忘情那历经了几百年风霜,已然恬淡的眼眸深处浮荡起一丝痛苦,眨眼间又沉浸下去。
“我也以为在这方寸之地,会过得很煎熬,却没想到日子这么快就过去了。”
障月叉起一小块黄米凉糕,送进李忘情口中,眉眼弯弯。
“晚上去看她的雁书启程吧?”
“好啊。”
……
入夜。
李忘情二人踏上云梯,这云梯是水力驱动,升得缓慢,不过也因此,山下渐次亮起的万家灯火显得格外温柔。
身后的神决峰几乎已经在几百年的时间里被挖穿,林立的铁架上延伸出许多平台,站着许多手持“雁书”的人。
云梯升腾的短暂闲暇间,已经有几只描红绘彩的“雁书”被点燃放飞,它们越过星星般昏黄的灯火,越过高高的城墙,越过城外的旷野,如飞蛾扑火般撞向极目之处,那遥远我雾墙。
他们打算依靠研制出“雁书”,载着他们越过山阳国七百年来终年不化的雾墙,为族群的扩张、也为将来寄出一封信。
年年岁岁,人们未曾停止过尝试。
“又失败了。”
“哈哈,那明年再来。”
旁边试飞的人嘻嘻哈哈地散去,依靠在云梯栏杆上的李忘情知道,那雁书每次冲入雾墙,属于山阳国的土壤就要扩张一分。
不一会儿,他们便远远地看见神决峰至高处,或者说,是对于李忘情而言,很久以前的不世之剑削出的山顶所延伸出的平台上,正蓄势待发的唐呼噜。
“她今年的雁书是不是不太一样?她想做什么?”
“她想往天上放。”障月回答道。
他牵着李忘情的手走下云梯,在一棵郁郁葱葱的黄杨树下,倚着它的树根坐下。
“我记得天书上有一句话,我很喜欢。”李忘情依靠在树上,道,“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她说完,察觉到障月的沉默,便贴着他坐下来,靠近了一些。
“你最近有点安静,也很久很久没有和我说天外的事了。”
“我在想明天吃什么而已。”
“障月。”李忘情握住他的手腕,手指轻轻碾着他手腕上属于燬铁剑的剑穗手链,“你有事情瞒我吗?”
“……”
“我的手已经很久没有握剑了,它上面的每一道沟纹,都是和你共度的岁月所留下的。我觉得……我应该配知道一些真相。”
远处,一道焰火倏然腾空而起,那是唐呼噜他们为了测试风和云雾是否适合放飞雁书而点燃的烟火。
炸开的烟火映亮了障月幽邃的眼眸,他让李忘情俯卧在他膝上,取下她束发的发簪。
那支簪子已经陈旧了,他将发簪插回土中,片刻后,一支树苗从枯朽的木簪上长出,迅速壮大,化作一只木梳。
他用这把梳子梳拢着李忘情乌黑的长发。
“记不记得,那一年,我让你放弃一切,陪我在山阳国度过这七百年的虚假历史?”
“嗯。”
李忘情没有刻意去算日子,或者说,她自己也不想。
但简明言的到来,让她知道,这场梦要结束了。
障月声音轻缓道:
“那个时候,我为自己做了一笔小小的交易。”
“当我对你的爱意淡去,现在的我就会衰亡。”
“对,像你想的那样,容颜衰老,肢体消亡。”
他梳着梳着,将二人的乌发梳拢在了一起,两缕浓墨般的黑,就这样纠缠在一起,不分彼此。
“你从没有老去。”李忘情说,“以凡人的尺度来看,这已经算是永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