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装扮。
最基础的马鞍自不必说,锦缎绣花宝相纹,算不得稀奇。但额饰金钿嵌红石当卢,颊饰玉质衔镳,并缀鎏金杏叶,胸前佩玉珂罗,臀后戴銮铃,连马尾都要编入丝线与珍珠结成珠络,当真是独一份的珠光宝气、富贵逼人。
莫说是寻常商贾,便是把县令从头到脚扒光了,也凑不出这样一副行头。
伙计忙活了多久,二人撑得比鹅蛋大的嘴就张了多久,最后还是摛锦实在受不了这般丢人现眼的模样,横眉扫去,她们才唯唯诺诺地将下巴合上。
“云娘子看看,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不满意的地方,自然多得很。
譬如,红石太小,玉色太浑,銮铃不够精巧,珍珠不够圆润,从马头到马尾,几十件配饰无一个能与公主府库房中的相媲美,但念在这是在一个近边关的贫困下县,没什么好东西,也就差强人意了。
只是——
摛锦抚着马身,忽然道:“青苗,你说是我的马好看,还是燕贼的马好看?”
被点到名的青苗双眸大睁,满脸惊疑,好一会儿才磕磕绊绊地出声:“燕贼、是谁?”
摛锦正愁要怎么描述呢,眼尾余光忽而扫到街尾处一队挎刀而来的官差,应当是在日常巡视,便朝那个方向努了努下巴,“喏,那里头人模狗样的就是了。”
青苗目光随之而去,眼睛眨巴了两下,又转了回来,小心翼翼地开口:“没看、见狗。”
梳着鬃毛的手僵了一瞬,忙改道取了银子,将伙计打发走。
摛锦面色沉重地看向青苗,这已经不能说是才疏学浅了,简直是大字不识一个啊,她轻叹一口气,还是从哪寻个教书先生来,多少读两本书,免得走出去惹人笑话。
可对面人仍是懵懵懂懂地抬着眼,等她指认哪个是燕贼。
她瞟向那队官差,企图从混在其间的燕濯身上寻出些特征来。偏衙门的官服,制式都大差不差,刀更是人手一把,末了,只得勉强道:“生得最好看的那个。”
这话一出,青苗立时认出来了。
只是那燕贼同其它官差都是用走的,并没牵马,瞧不见燕贼的马好不好看,但身边这匹可是实打实用银子堆砌出来的,心中的秤杆顿时有了偏向。
“娘子的马好看!”
摛锦唇角翘起,又很快熨平,微微扬起下颌,面上尽是骄矜之色,特意等到燕濯的目光经掠时,才差使冯媪牵着骏马,大摇大摆地从他面前走过。
“听闻县里来了个什么才子,我们去瞧瞧,倘若还行,便将他聘回来教青苗识字。”
……
庞勇自瞧见那珠翠环绕的马起,一双招子就没舍得挪开过,眼睛直直地盯着前方,胳膊肘却往右杵了杵旁边人:“诶,看见没?什么叫富贵,那寻常见的穿金戴银的都不算什么,在马身上下这么大功夫,这才是真的家财万贯、富得流油啊!”
被强行搭讪的人敷衍地点点头,虽同样朝前望去,目光却越过马,黏在行在马旁,娉婷窈窕的人上。
“我说财主表兄啊——”
话才起个头,就挨了一记白眼,庞勇只得不情不愿地改了口:“燕县尉,人云财主这么富贵,你作为他的表兄,不说吃上肉,喝点汤总是要有的吧?人从指缝里漏出那么一点,也够你衣食无忧的。”
他伸出右手,拇指与食指来回搓捻,笑得形容猥琐,“我跟着你辛辛苦苦忙活好些天,一点功劳都没捞着,你看,要不带着我进酒楼里潇洒潇洒,犒劳一番?”
人影行过长街,拐入巷口,被青砖泥瓦遮挡,彻底瞧不见了,燕濯这才收回目光,随手从袋中摸出昨夜剩下的半个豆渣饼,塞进那张喋喋不休的口中。
庞勇大怒之下怒了一下,一边嚼吧嚼吧将饼下肚,一边跟着燕濯代县令去拜访新归县的大才子梅子瑜。
只是才跨进院,便听得一道温润的声音夸赞道:
“众里嫣然通一顾,人间颜色如尘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