啧,折腾个哑巴,当真是没意思的紧。
两腿轻夹马腹,马蹄随之迈动,大摇大摆同从这拦路者身侧经过。
周五郎攥着拳头,想到族中人曾千叮万嘱他要讨好这位颇得圣眷的三公主,争取在一众世家子中脱颖而出,当上下任驸马,愈发觉得屈辱,“……便是倒八辈子的血霉,也好过当你的驸马!”
马步忽停,冷冽的声音紧随而至,“你再说一遍?”
周五郎面色一白,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方才说了什么,喉头干涩,费力地咽下一口口水,咬着牙正欲破罐子破摔叫嚷出来时,却有一条乌色的马鞭不慎垂落下来,从他的左眼荡至右眼。
胸中郁气顿时散了个干净,轻颤着将脑袋缩至胸口。
“嗤,我当是什么硬骨头。”
一道马鞭劈下,他下意识地惊叫出声,可马上人早已扬长而去,他转头,对上一片嘲弄的目光。
周五郎只得硬着头皮挤出人群,抿着唇,朝那头顶柿子的奴仆去,可还未及靠近,便见那人将柿子摘下,泄愤似的啃了一大口,朝边上人抱怨道:
“谁不知道殿下射术好极,当一回靶子能多得一个月的月钱,好不容易抢到的肥差,哪成想,到嘴的鸭子还能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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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这性子,怎的愈发地阴晴不定?”侍女一面用绢布将钗环擦拭后小心安置回匣中,一面躬着身子,压低嗓音交头接耳,“咱们赶了好几天的路过来,原说是要住上半月,可她这才出门几个时辰,就突然改主意要回府了。”
旁边人的一双眼睛四下瞧过一遭,确认无人,连手中装模作样的活计也停了,凑过去煞有介事地开口:“还不是有那吃错了药的蠢人,做什么不好,非要在公主耳边提‘驸马’二字!”
“好歹是夫妻,关系竟差到这种地步了么?”
“被圣旨强逼成的亲,哪能成什么好眷侣?你上月才进府的,定是不知道,大婚那夜,驸马可是弃公主而去,彻夜未归!”
侍女不由得惊呼出声:“寻常人家,新妇也不肯受此辱,更何况是公主?”
“谁说不是呢,闹得沸沸扬扬,公主回宫谒见后,足足一月都闭门不出……”
廊下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这窃窃私语不得不匆匆散场,侍女们行过礼,低眉俯首地退出去,木门轻合,将明媚的日光阻隔于外。
曼珠往盏中斟好新茶,扶着茶托小心地将杯盏移至摛锦面前,这才轻声道:“随行的医师已去周公子那瞧过了,只是些皮外伤,未伤到筋骨。”
“送些伤药过去,免得那些御史又来寻我的晦气。”
摛锦捏着茶盏,指腹沿着杯口一圈圈摩挲,比起喝,更像是在折腾沉浮在绿波中的叶梗。
“周公子今日颜面尽失,定会闹得不依不饶,”曼珠叹了口气,忍不住劝道,“左不过是些用来陪殿下解闷的,若殿下不喜,只管差人将他打发了便是,何必亲自动手?”
不喜?
摛锦微微失神,那等跳梁小丑,放在寻常时,她自是不会理会。可偏偏是在游猎,偏偏要提及那二字,她原本的逗弄心思竟鬼使神差般被挑拨成怒火,这还只是一闲杂人,若真是那人,岂止是不喜,简直是令人生厌,令人作呕。
攀龙附凤还要故作清高,最是虚伪下作不过。
杯盏被猛地摁回桌面,突然的动静将曼珠吓了一跳,百转思绪还未理顺,当头便是质问:“驸马呢?”
“……驸马称病,只派了个随从来回话,”曼珠心头一颤,虚虚地解释着,“近日时晴时雨,染上风寒也是在所难免,驸马定是忧心过了病气给殿下,这才……”
“我竟不知他这般‘身娇体弱’,”摛锦只觉荒谬,没兴趣再听曼珠绞尽脑汁编造的借口,“既是病了,那就好好养病,传令过去,未有我的准许,不许他出院门半步。”
曼珠咽了咽口水,唇舌黏连在一块,“请医师”三字于喉间数度盘桓,在同那道冷冽的目光相会时,变成极低极小的一声:
“……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