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厉绝见状,想起关于这薄灯宗少宗主的某些传闻,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林无涯竟派这等蠢货作陪,想必是自知无力抗衡,索性破罐子破摔,打算将这宗门根基之秘,半推半就地拱手相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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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席终了,林一白引着那位神态倨傲的望江楼少主,朝幽深晦暗的地牢走去。
二人一路无言,她只当他不时落在她身上的那促狭目光不存在。
甫一靠近地牢入口,那股熟悉的,糅合了陈腐血气、绝望哀息与草药苦涩的窒息感便愈发浓重,如无形潮水般朝二人扑面而来。林一白登时蹙眉,无声屏息;然而一旁厉绝不仅毫不在意,反而深吸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一种近乎陶醉的神情,啧啧道:“不错、不错,这才是魔宗该有的味道!还以为你薄灯宗,不过也同那些寻常门派一般,分明已经入魔,却还自认是仙门中人,自认清高!如今看来,倒是我多虑了——只有这般纯粹浓郁的污秽绝望,方能显我妖魔道本色!”
林一白面无表情,只在心中冷笑一声。
进入地牢,幽绿的磷火跳动,照得甬道两侧斑驳的血迹忽明忽暗,哀嚎与呻吟声隐约从深处传来。
厉绝从牢房外走过,一路评头论足,言语间充满了挑衅:
“啧啧,这个双腿皆被药根洞穿,经络尽毁,怕是试不了几味新药就得报废了吧?”
“。。。。。。精气神涣散如斯,与行尸走肉何异?看来薄灯宗这药人淬炼之法,名不副实啊。”
“唉,看来传闻也有夸大之处,你们这的药人,也不过如此嘛。”
他一边说,一边用眼角余光瞥着林一白,似乎想从她脸上看到恼怒或不忿。
然而林一白全程目不斜视,神情漠然,仿佛根本没听到他的话,又仿佛他评价的只是路边的石头,与她毫无干系。
厉绝心下不由诧异,暗忖:“这丫头……听闻她最是骄横跋扈,今日宗门根基遭此贬损,竟能无动于衷?倒像是,全然事不关己一般。”
他却不知,林一白内心正在疯狂吐槽:“说呗,随便说。我就一倒霉催的外来打工仔,迟早要跑路的,你爱咋咋地。想惹恼我,趁机拿捏林无涯。。。。。。”想到这里,她不动声色地白了旁边男子一眼。
——当真是想多了。
一行人渐次深入,直至那间守卫最为森严、符文最为密集的牢笼前,厉绝的脚步倏然停驻。
林一白心头莫名一紧。
厉绝那熔金色的双眼,第一时间便被牢内那个身影牢牢吸引。
——与其他或萎靡、或绝望、或麻木的药人截然不同,那少年身着破烂囚服,浑身伤痕累累,被沉重的镣铐锁在刑架之上,虽低垂着头,凌乱的黑发遮住了大半面容,但裸露出的下颌线条紧绷,周身散发着一种冰冷、内敛,却仿佛蛰伏着猛兽般的生命力。
其身上看不见任何试药的痕迹,在这死气沉沉的地牢里,竟显得如此格格不入,如此……引人注目!
如同发现了什么宝藏一般,厉绝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他脸上那玩味的倨傲收敛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发现意外之喜的探究和贪婪。
“哦?没想到这污浊之地,还藏着这样一块璞玉。他身上既无任何药种,想必是已经‘培育’完成了吧?”他饶有兴致地走上前,几乎将脸贴到了冰冷的铁栅栏上,试图看得更清楚些,“沿路走来,全是些破烂货。。。。。。林少主,你们薄灯宗藏得好深啊。这样的‘好苗子’,方才在宴席上怎不见林宗主提及?莫非并非是想同我望江楼诚心交流,而是想私藏不成?”
“开始了,这厮果然开始自寻死路了。”林一白看着厉绝那副贪婪嘴脸,心头暗骂,“自己赶着投胎,还生怕阎王爷不收吗?要死便死,休要牵连……”
思绪未绝,下一瞬,她只觉脑海轰然空白。
牢中少年因为外人靠近而微微抬起头,隔着凌乱的黑发,那双骤然睁开、寒彻骨髓的黑眸,同她骤然对上。
然而,见到是她,那眸子里竟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片死寂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冰冷。
——无怒无恨,无波无澜,如同凝视着的,不过路畔顽石、朽木,是一个全然陌生、毫无意义的死物。
这极致的漠然,竟比原先其中那淬毒般的恨意更令她窒息,仿佛她已被彻底从他世界中彻底抹除,未曾留下丝毫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