滔天的羞愧混合着心底那丝难以言喻的锐痛瞬间将她吞没。她几乎是狼狈不堪地移开视线,不敢再与那深潭般的冷眸对视分毫,下意识地向后踉跄半步,直至脊背撞上阴湿石壁,传来冰冷坚硬的触感,才勉强稳住身形。
不知不觉间,她掌心早已沁出一层湿黏冷汗。
厉绝并未察觉到这场短暂而无声的交锋,他的全部注意力都已被牢中少年那与众不同的气质所吸引。见少年抬头,他那双金色瞳孔中兴趣更浓,仿佛鉴赏着一件意外发现的绝世珍品。
“啧啧,这眼神……”厉绝非但不惧,反而低笑出声,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玩味,“够野,够冷。像是还没驯服的狼崽子,牙口想必利得很。”
他转向林一白,语气带着明显的试探和挑衅:“林少主,这等‘好苗子’,贵宗究竟是如何挑出来的,不妨也告知我望江楼?若此等机密不适合直接告知。。。。。。我楼中正缺这样的药奴,且让我将此人带回去细细研究,想必也能试出些别的体悟。”
这话语中的轻蔑与将人物化的口吻,让林一白胃里一阵翻涌。她死死攥紧袖中的手指,指甲几乎嵌进掌心,才勉强压下脱口而出的斥责。
而牢中的晏不见,在最初那冰冷的一瞥后,早已重新垂下了眼睑,全程未看厉绝一眼。对于此人这番近乎侮辱的言辞,他也充耳不闻,连一丝多余的反应都欠奉,仿佛对方谈论的并非自己。
厉绝见少年毫无反应,而一旁的林一白也沉默不语,自觉被拂了面子,眼中闪过一丝愠怒。他眸子眯了眯,嘴角重新勾起那抹令人不适的倨傲笑容。
“怎么?薄灯宗果真舍不得?还是说……”他故意拖长语调,目光在晏不见破烂的囚服和沉重的镣铐上扫过,“这等货色也只是外强中干,实则内里早已被你们折腾废了,中看不中用,所以才不敢拿出来交易?”
他上前一步,几乎贴着牢门,声音压低,却更加清晰刻薄:“若真是如此,那本少主可就太失望了。原以为薄灯宗药人之术有何独到之处,看来也不过是些虚张声势的把戏,养出的尽是些没用的废物……”
话音未落。
始终如同石雕般沉寂的晏不见,指尖几不可察地微动了一下。
一直强忍着保持沉默的林一白见状,心头猛地一紧,一股不祥的预感骤然升起。
厉绝却浑然未觉,或者说根本不在意,反而因终于撬动了对方一丝反应而得意起来,继续嗤笑道:“也是,锁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日日与毒虫腐土为伍,再硬的骨头,迟早也得磨成渣滓。小子,你若肯跪下来求求本少主,说不定我心一软,真把你买回去,赏你一口干净饭吃,如何?”
“厉少主!”林一白终于忍不住,声音微带急促地打断他,“地牢污秽,恐污少主尊体,不宜久留。前方尚有几处秘炼丹室,那才是本宗立身之本,父亲特意叮嘱过一白,要请少主品鉴。”
她不能让厉绝再继续作死下去了。
虽然晏不见现在看似无力反抗,可这梁子结下,日后给厉绝招致的报复堪称恐怖。她与晏不见已经误会难解,实在不能让他更恨自己了。
她只想赶紧把这瘟神请走。
厉绝被打断,不悦地扫了林一白一眼,见她此时脸色苍白,眼神躲闪,只当是她被说中了藏私的心思,反而觉得无趣。
有何可藏?此时不允,云山大祭后,径自掳走便是。
望江楼行事,何须在意这区区薄灯宗的心思。
他又瞥了一眼牢中依旧毫无反应的少年,撇了撇嘴,终究失了继续折辱的兴趣。
“罢了。”他懒洋洋地挥挥手,语气恢复了之前的轻慢,“看来确实是个闷葫芦废物。走吧,林少主,带我去看看你们薄灯宗真正能入眼的东西。”
他转身,率先朝甬道前方走去。
林一白暗暗松了口气,连忙跟上。转身的刹那,她终究没能忍住,用眼角的余光飞快地朝后望了一眼——
晏不见依旧维持着原来的姿势,低垂着头,凌乱的黑发遮住了一切神情,仿佛刚才的一切羞辱、挑衅都只是微风拂过,未曾在他心中留下半分痕迹。
只有那紧抿的、毫无血色的薄唇,和镣铐下微微绷紧、透出凌厉骨节的双手,无声地透出一丝隐忍到极致的、令人心悸的冰冷。
林一白心头一刺,慌忙收回视线,快步跟上厉绝。直到拐过角去,再无法得见那身后少年,她才极轻地从唇畔逸出一道无声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