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人思忖片刻,一拍手:“呦,可是应不寐?”
苏锦绣忙点头:“对对对。”
妇人当即笑了,对伙计道:“给姑娘上茶。”又翻看了绣品,抬眼对苏锦绣道:“我姓安,名尺素。你这几样绣得实在细致。”算罢便说着便对伙计道:“取七十文来。”
伙计应声取了铜包,包好递来。安尺素接了转手给苏锦绣,温声道:“往后有好绣品,尽管再来找我。”
苏锦绣听出她这话里的认可,抓住机会:“老板娘,您这儿……还收绣娘吗?”
安尺素愣了愣,瞥了眼旁边绣架旁的几位绣娘:“你手艺是好,可我这的人实在满了。”
苏锦绣闻言没慌,反倒笑了。
她进来时就观察了绣案上那山茶绣样,花瓣用的是传统平套针,叠色时得换三四次线才显过渡。她从绣囊摸出两枚细针、两缕丝线,一缕胭脂红,一缕鹅黄,竟将两缕线并在一处,指尖捻得匀了,捏着针道:“老板娘别急着拒,我前几日琢磨了个捻色绣的小法子,您瞧瞧?”
安尺素挑眉,没拦她。
苏锦绣在那半幅绣样旁落针,针脚仍顺着花瓣纹路走,可因两色线捻得匀,一针下去,胭脂红里隐隐透着鹅黄,竟比单一线色叠绣更显花瓣半开时的嫩意。寻常绣这渐变色,得换三次针、叠四层线才自然,她这法子一针到底,不过七八针,一小片花瓣就有了深浅过渡,针脚还比先前密匀些。
安尺素凑近了瞧,指尖点了点线迹:“两色并捻?倒省了换针的功夫。”
苏锦绣收针垂眸,声音仍柔却笃定:“是呢,线捻得匀了,颜色能融得更自然,还不用反复起针落针。老板娘若嫌人满,我不用占常位,就用这法子帮您做些配色细活,按件算钱就好,既省功夫,绣出来的颜色也更活泛,您看?”
安尺素盯着那片花瓣看了半晌,忽然笑了:“倒被你这机灵妮子寻着了空子。成,你留下吧,往后这些配色的活计,先归你。”
苏锦绣捏着那包铜钱,又想着得了个稳定的活计,回去的脚步都带着雀跃。
她先拐去文墨坊,拣了套寻常的竹笔、松烟墨,配了糙纸和小陶砚,又往市集去买了肉和蛋,路过巷口的糖饼摊,见那芝麻糖饼烙得金亮,想起阿钦前日多看了几眼,便又花五文买了两个,用纸包好揣进袖袋。
这般算下来,六十文花得只剩七文,但装了满满一篮的东西。她拎着篮子往家走,风里都飘着肉香和糖饼的甜气,想着阿钦见了新文房四宝,定要欢喜得眼睛发亮。
刚过州桥西侧的曲院街,就见着街边拴马桩旁立着两人,苏锦绣瞥见其中一个身长玉立,十分熟悉,再仔细一看,竟是闻时钦。
他垂着眼站在那儿,朗如画中人,脚边青石板上滚着块银角子,亮得扎眼。
对面斜倚着桩子的,是个穿湖绫衫的公子,锦衣玉貌,正轻慢地笑:“捡啊,捡了这银子,明儿替我抄两页书,不算亏你。”
闻时钦指尖微微蜷了蜷,正要弯身,苏锦绣已经快步走过去,心口突突直跳。
这是谁?这么拽?闻时钦眼下温顺,可真逼他黑化,快进成后期模样,他们都得遭殃。
苏锦绣没说话,先攥住闻时钦的手腕往自己身后带了带,才弯腰拾起那银角子,抬手就往那公子身上扔去,银角子撞在他锦缎衣襟上,又弹落在地。
那公子愣了愣,随即瞪起眼:“你、你敢扔我?”
苏锦绣声音清亮,毫不带怯:“怎么?用你对别人的方式对你,就受不了了?”
闻时钦在旁轻轻拉她衣袖,低声道:“阿姐。”
苏锦绣没理,只盯着那公子:“我家阿弟要抄书,也轮不到你这般作践。收起你那破银角子,往后别再来烦他!”
说完扯着闻时钦就走,只剩原地的谢鸿影指着他们的背影半天说不出话,他爹在汴京任正六品集英殿修撰,在街坊间已算体面人家。他自小被捧着长大,小吏家的孩子见了会递果子,街坊见了也客客气气唤谢小郎君,何曾受过这等对待?
闻时钦被苏锦绣拉着走,见她侧脸绷着,耳尖都泛了点红,知道她还在气头上,脚步放轻了些,没敢作声。
苏锦绣开口,声音有点闷:“阿姐能赚钱了,你看这篮子里的东西,都是今日绣活结了钱买的。以后……不用再跟着旁人打杂了。”
闻时钦想起阿姐先前总爱低着头,说话细声细气的,便是被人轻慢了,也只默默忍着,从不会与人争执。可方才不一样,她杏眼圆睁,像只被惹急了炸毛的小狐狸。谢鸿影被她那样盯着教训,脸一阵红一阵白,连句完整的反驳都挤不出来。
闻时钦垂着眼,睫毛在眼下投出片浅影,那模样比方才被谢鸿影堵着时还要蔫些,只眼底明晃晃透着自责,“我想赚钱给阿姐花,打杂也没什么的。”
苏锦绣脚步一顿,心里头那点气忽然就散了,只软得发慌。
两人沉默着走了段路,快到巷口时,苏锦绣望着闻时钦,没提方才的争执,也没说往后的打算,只抬手轻轻捏了捏他的胳膊,声音放得柔软,像安抚着受了委屈的小孩子:
“阿钦长大了,知道疼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