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他也感到一种奇怪的清醒。以猫的形态做的那些事如同醉酒之行,仿佛是另一个灵魂的记忆,这令他不寒而栗,连变回人类的喜悦都打了折扣。
他都干了什么?
在餐厅抱怨自己尊敬的老师,飞上餐桌挑衅父王?
那不顾一切要冲口而出的冲动,他记得清清楚楚。
当然,是阿什琳替他说的。可那些都是他的真实想法吗?或许一部分是。但他不应该,也不会真正说的。
比如,那句想让拉丁语老师离开的话——客观讲,那位老师并非一无是处,只是上了年纪,思想保守,口音也有点问题。
那样说未免太傲慢了,他怎敢自认比年长许多的师长更渊博?
卢卡斯将头发别过耳后,手插在发间,不断回想。
与科学不同,魔法往往是灵活变通的。同一道咒语,在不同人身上常有不同效果,即便是被弄混的咒语也是如此。
难道这意味着,他心底里藏了一头野兽?
他看到一只巨大的、浑身黑毛的豹猫,凶狠地咆哮着,从言语,从习惯,从动作,一点一点撕碎那个整日躲在城堡中的王子。
他终究不配做狄亚斯的王子,不是么?
如果被女巫诅咒成动物就能使他失去理智、发疯发狂,那他究竟是多么软弱一个人。
倘若父王知道了……
阿什琳微微张嘴,投向他的目光有些茫然而不知所措,似乎突然不认识他了。
她上前扯了下卢卡斯的衬衫,皱起眉。
“你真的变回来了。”她显得很失望。
卢卡斯清楚为什么。
比起一个王子,显然任何女巫都更喜欢黑猫。
只有公主才喜欢王子——而且还是童话中的公主。
伊莱恩可不喜欢王子。
“很遗憾,是的。”他回过神来,决定以后再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他语气轻快,一手向后背去,一手伸出,向阿什琳作邀请姿势,“我们走吧,贝利小姐?”
阿什琳将绿萤石法杖缩成一束花的大小插在腰后。他们顺利地从守卫蒙混过关,一路骑马至下城区,在挂着昨日门牌的酒馆前停下。
进去之前,卢卡斯拦住阿什琳。
“你要知道……这里都是下城区的人,对你这样的小女巫不会很友好。”
“而对你这样的王子更是不友好。”阿什琳犀利地说,一把推开卢卡斯,“我从小住在狐尾河湾边的森林,你以为我没进过酒馆?”
他叹气。
“我只是建议你小心一点,以防被卷入麻烦。”
女巫盯着他:“我还是更喜欢你是猫的样子。”
奇怪的是,这句话并不令他恼火。他本想问为什么,但最后只是咧嘴一笑,跟着她踏入酒馆。
麦芽酒和苹果酒的香气扑鼻而来,混着汗味与泥腥味。酒桌歪歪扭扭地分布着,壁炉上摆着精致的沙漏。嘈杂的声响在卢卡斯耳畔嗡嗡打转。
他暗自庆幸,至少此刻身为人类,不必承受猫那恐怖的听觉。
然而,在这儿每多待一秒都是煎熬。他那件蓝斗篷不过是挨着地面,就叫他浑身汗毛倒竖。
更令人不安的是,酒馆里的某种事物让他本能地想要逃离。但他一时半会意识不到是什么。
阿什琳倒显得十分快活,新奇地回望着所有面色不善之人。
她耸耸肩:“和我家那边的酒馆没什么区别嘛。”
卢卡斯穿过那些衣衫褴褛的酒客,浑身不自在。他尽量不去理会那些毫不掩饰的打量和窃窃私语,却又忍不住悄悄观察他们。
明明住得不远,自己同他们完全不是同一层世界的人。这让他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像是同情,或者不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