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似是知道他要说什么,只安抚道:“放心,我去去就回。”
“去去就回”,这是个多么大的陷阱啊,他离开乌山前夜说过这句话,师父离开时也是这样说,她现在学会了,也把这句话原原本本地送还给他。
伏陈知道自己拦不住她,眼见她转身三步并两步便轻捷地出了门。
群玉坊后的六角衢,并非形如六角。唐济楚也是在衢巷里走了半天,才明白这里大概是因为四不通八不达,屋舍错落复杂才得名六角衢。此刻正是里坊百姓用早饭的时候,不知从哪家的屋头飘来芫荽的香气,不像是清拌芫荽,也不像是烧在菜里,更像是一锅炖得浓郁金黄,其上漂一层油花的鸡汤上撒的那么一把鲜芫荽。
唐济楚咽了咽口水,兀自嘀咕是谁家大早上的便开荤,正巧旁侧的人家有个妇人开了门,正要倒洗漱用的污水。
“这位姐姐,可否向您打听个人,这坊间可有一阮姓女子?我是她的朋友。”
那妇人上下扫了眼唐济楚,神情里隐含警惕,不过仍是回答了她:“姓阮的多了去了,你不说得清楚点,我怎么晓得你是找哪位阮氏女?”
“我那朋友是乐人,平日做些鼓琴献艺的营生。”
那妇人立刻嫌恶地皱了皱眉头,“什么粉头倡人,我不识得她们。”
说罢将盆里的水朝地上一泼,收了盆便“哐”地合上了木门。许是因为晨间四周格外寂静,这一声响在巷中太过突兀分明,邻居家听见了,有一年轻女子将门开了半条缝。
屋里的人在低声叫她的名字,她只是朝唐济楚招招手。
待她走过去,那年轻女子只道:“你要找的可是群玉坊的阮艳雨阮姐姐?”
她身后的催促声更急了,她只得飞快地对唐济楚道:“她在前面那个巷口右拐,第三户人家……门口贴着奇怪的画的,就是她家了。”
唐济楚还未插上一句话,门又似刚刚那般被人从里合上了。
她按着这女子的话,一路摸到那第三户人家的门口。她边敲门,边打量这座矮墙围起来的小院。
果然如方才那女子所说,这门上贴了几张用黑炭画上的奇怪的画,像是不懂事的孩子所作,画上有男有女,姿势诡异。作画的纸张是街头巷尾随处可见的廉价的油纸,摸起来有些粗糙。
她敲了几声门,屋内仍没有回响。她忍不住开口试探着问:“阮姑娘?”
这样连续问了几声,隔壁的邻居听得不耐烦了,骂了几句:“什么硬姑娘软姑娘,大清早的不叫人睡个好觉。阮艳雨,又是来找你的冤家!”
唐济楚的手就停在空中,落也不是,不落也不是。面前小院里的屋舍里传出动静,她听到一声低沉嘶哑的回答:“来了。”
有人匆匆起身,行走间似乎还撞翻了水盆,“叮咣”一声巨响,邻居家听了又是一阵满口脏话的怒喝。
院门被人从里抽掉了门闩后打开,阮艳雨那副困倦的面容正出现在她眼前。美人秋睡迟,倦眼微睐,风流艳丽的模样看得唐济楚也停在原处怔愣了一会儿。
她没多话,只低声道:“进来吧,进来说话。”
唐济楚依言跟在她身后。
这座小院的空地处摆了几缸碗莲,它们因主人的疏于打理而落寞,缸子里枯莲叶下的积水散发着淡淡的鱼腥味。
唐济楚淡淡开口:“这几盆碗莲是你种的?”
阮艳雨率先进了那座堪堪能遮风挡雨的旧屋,给她倒了杯白水,见她端在手中,戒备着并不饮下,兀自笑了笑。
“春天的时候,主顾送来的。到了秋天,已经成这副模样了。”阮艳雨笑着看向她,“你来寻我,总不会是为了与我寒暄这个的吧?”
她把胡椅拉过来,示意她坐。唐济楚也不客气,掀了掀裙摆便大马金刀地坐下了。
唐济楚状似无意地环顾了一圈这屋子。没有丁点的异常,她昨日出席时穿的那条裙子,正完好地挂在衣架上,纤尘不染。她回道:“为什么不能是寒暄?我与阮姑娘有缘,想结交个朋友,也不许吗?”
还是太过年轻,连不动声色都还做不到。阮艳雨柔柔地笑道:“姑娘,想结交朋友,也需得先叫对方晓得你的名字,才算有诚意吧?”
唐济楚转回目光,正撞上她似柔润春溪般的眼睛。这是一双毫无攻击性的眼睛,以至于没人能将她同昨夜的杀手刺客联系到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