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遗珠
微风和煦、阳光温暖的午后,在凌云道长所居茅舍后面一片极其开阔、周遭也是绿树葱茏环绕、景色清幽的场地之上,凌云道长须髯飘飘、身形转动、长枪一抖,神鬼胆寒,又继续传授给了墨菡夹竹梅花枪枪法中的一个招式,做完示范之后,凌云道长回身站定,手捋长髯,面不改色,“墨菡,你来练练。”
“是,师父。”墨菡答应一声,一身白衣走进场地,双臂合力,抖动长枪,按照方才师父所教授的,一招一式地练给师父看。孟还山和柳一然每到这时,也都会双双站在师父凌云道长的身后,全神贯注地看着自己的师妹墨菡一丝不苟地习练枪法。墨菡练完一遍以后,凌云道长若是看到哪里还有不足、不到位之处,便会走过来再次给她指点一下,演示一番,直到看着自己的徒弟已经能够把他新教给的招式基本掌握之后,凌云道长才会微笑着点点头,满意地走开,并吩咐大徒弟孟还山,接着带领墨菡继续一遍又一遍地练习,一直练到墨菡完全掌握、学通为止。
孟还山从十一岁时起便随师父来到华山,屈指算来已然过了十五个春秋,武学之精妙颇得凌云道长真传,他的功夫神鬼莫测、踏雪无痕,而他的性格则更是让人莫测难猜,冷面少语,拒人千里,不善沟通。每次凌云道长在给墨菡讲授完枪法之时,孟还山除了遵照师父的指令带着师妹墨菡练功之外,却也很少和墨菡有什么交谈之语,但墨菡却能够看得出,悟得到,大师兄面上虽冷得令人难以接近,可他的目光却总是温暖的,对自己和大家都是透着关怀和善意的。
“师兄,今日就先练到这里可以吗?我觉得自己已经掌握得差不多了。”墨菡收枪停住脚步,寻问着大师兄孟还山的意见。
“好吧,……”孟还山说了一句“好吧”之后,便也同时收住了脚步,转回身去,提上自己的长枪就想离开。
“师兄,请等等我,我有件事情想随师兄一起去求见师父。”墨菡紧走几步追上了孟还山。
孟还山转头看了看墨菡,并不再说什么,便默默地和墨菡一起走进了凌云道长的茅舍之中。
“师父,……”墨菡快走几步来到凌云道长的近前后,“扑通”跪地,深深施礼,“师父,墨菡想请求师父答应墨菡一件事情,……”
“墨菡,你要师父答应你何事啊?勿需大礼,赶快起来吧。”凌云道长此时已经开始在诵经打坐,因见自己的徒弟墨菡突然如此大礼叩拜于他,便赶忙微睁双目,吩咐旁边的柳一然和孟还山,把他们的师妹搀扶起来。
“师父,徒儿想请求师父允许我下山一趟,我想到处去寻找一下自己的弟弟嵇绍。”墨菡一句话出口,她的两位师兄孟还山和柳一然几乎是同时惊愣了一下,而后,便目光中充满了忧疑地看着他们的师妹墨菡和蒲团上端坐的他三人的师父凌云道长。
“墨菡,非是师父不讲情理,你既已入我师门,就要遵照师门的规矩,非学艺期满不能下山。”凌云道长面色平静、语气平静,慈然而又淡然的目光之中,透溢着一股从未有过的无情和冰冷。
“师父,可是墨菡真的很想念弟弟,很想去寻找他!”
“墨菡,聚散皆有定数,你们姐弟当聚之时自会相聚。”凌云道长慢声说完这句话以后,便又微然地合上了双眸,昭示着他的答语不容更改。
“师父,徒儿求求您了,就允许我下山一趟吧,自从墨菡的父母去后,四年多了,墨菡一直都不知道自己的弟弟是生是死,心里实在是挂念啊,……”
“墨菡,回去吧,……”凌云道长继续打坐诵经,讲完这一句后,他便不再说话。
“师父,……”墨菡又恳切地唤了一声“师父”,但却见自己的师父依然照旧双目微合,已经不再理会于她,她便也只得无奈万般地、失望至极地,在两位师兄孟还山和柳一然无比关注的目光中,默然地走出了茅舍,走回了玉女祠的院中。
“小姐,你回来了,道长他是怎么说的?”金若正在院中收拿晾晒好的衣裙,当她转头看到小姐墨菡一副失意、怅惘的样子走进院来,心下也就猜出了有八九分。于是,她便赶忙随手放置好怀中抱着的衣裙,快步走到自己小姐的身边,低声问道,“小姐,道长他不同意你下山是吗?”
“是啊,师父不同意。”墨菡一脸落寞地坐在了院中的石凳之上,目光无比茫然地、呆呆地,望着院门外的远方……
“不应该的呀,小姐,金若一直都觉得凌云道长是最最通情达理之人了。”金若闻听墨菡如此说,也止不住一阵阵灰心丧气,满面的消沉。
“金若,你不懂,师父肯收我为徒已经是破例了,我既已入师门,就要遵守师门的规矩,要学艺期满,才能下山。”
“小姐,可那要等到何年何月呀?小姐不是说那赵云的赵家枪法有很多很多种套路,粗算起来就不下四百多样招式吗?可道长他一个月里,才肯传授小姐两招枪法。”
“是啊,看来要等上个十载左右的光阴,我才能下山寻找绍弟,寻求报仇的机会了。”
“小姐,若不然,我们就私自跑下山一回呗?凌云道长他肯定不会责怪我们的。”金若灵光一闪、突发奇想,一脸得意忘形的样子。
“不行,那是要被逐出师门的,师父就再也不会传授我赵家枪法了。”墨菡的神色上呈现出来的依旧是满面的无奈,充斥在她心中的怅然无望之情,也依旧像那雾蒙蒙、雨蒙蒙时候的天气一样,灰暗得让她看不到生命的原色,看不到她想往中想要实现的一切。
“小姐,如果真的还要在这里继续待上个十年八年的,金若恐怕就要待成个傻子了,唉,好憋闷哪!这样的日子真是难熬啊!”
“我倒不觉得日子难熬,遗憾的只是还要熬上个十年八载的才能去找寻绍弟,我们姐弟也不知要等到何日何时才能相聚呀!”
“嘎嘎嘎,嘎嘎嘎……”墨菡和金若正在院中愁苦而又无奈地谈心说话时,转头便又看到那个黑纱照面的女子,披着满身夕阳的余晖,把她的一群鸭子从河中赶回,鸭群“扭搭扭搭”地你追我赶,“嘎嘎”地欢叫着,而那女子则照旧是目中无人又无物地黯然着眼神,手中攥着一把青菜,闷声不响地进了院子。
“小姐,你看到了吗?倘或金若还要接着在这里住上个十年八载的,我怕我不变成傻子,也要变成她那个样子了。”
“金若,这山中的日子就真的让你那么难熬吗?”墨菡有些不解地看着金若。
“是啊,小姐,难道小姐不知道,金若一直都是喜欢热闹的吗?很小的时候,我们在谯国,金若陪着小姐爬树摘槐花,下到河里摸鱼捕虾,我们还一起偷跑出去练习骑马,小姐你忘了吗?就是那次骑马,小姐落水时,才遇到潘岳公子把你从水中救起的吗?那时候的日子多有意思呀!”金若在回想起她以前肆意调皮、玩闹的生活场景时,娇憨的面上总是一副无比欣喜、无比惬意的样子。
“唉,金若,可是我们再也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到从前了!自从父亲遭难,我们全家入狱那天起,我就已经看透了自己的命,好像一下子人就长大了,心也跟着老了。”墨菡转头轻抹了一下自己眼角处那夺眶而出的、不争气的泪水,自问自心自悲怜。
“小姐,你说这命,它又是什么呢?难道我们自己就不可以改变它吗?假如我们当初从沛王府出来,就去找潘岳公子了,假如你不离开许昌,坚决和夏侯公子在一起,那么,小姐你的命,肯定就不是眼下这个样子了,肯定会比如今的境况要好得多,因为最起码会有潘岳公子或者夏侯公子照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