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喜颔首,稍作收拾便将门闩插上,到床边熄了灯。
今夜没有茅草和腐臭味儿,只有月光透过窗棂缝隙打进来,落在她身上,柔和但不刺眼,苏冶睡了一个好觉。
——
第二日清早,到河边时,高炉还在运作。
钟师傅站在那里盯着炉口,偶尔抬手示意,旁边六七个工人便跟着动作,添炭,拉风箱,火势忽大忽小,热浪扑在他们脸上,油汗混着炭灰,把衣领浸得发黑。
远处几棵枯柳,枝条垂向水面,纹丝不动。
虽是早上,却没人说话,只有火声、风声和河水轻响。
瞧见苏冶过来,钟师傅回身嘱咐了几句,便走了过来。
“身上怕是还没好利索,怎的就过来了。”
苏冶:“如今村里三十多张嘴要吃饭,眼下只两个炉子烧,曹大人心里怕是急,我得早些过来看看。”
钟师傅失笑,“你是真替他操心,还是拿话揶揄。”
苏冶抬了抬还泛着青紫的下巴,“自然是真替他操心。”
钟师傅瞧了一眼,无奈道:“也罢,同我来吧,照你的意思,今日只起了一炉,另一个正熄着火。”
他引着苏冶至炉旁,苏冶绕行细瞧了一圈,忽问钟师傅,“敢问您掌过多少年的火。”
钟师傅不晓得她为何突然问起这茬,末了,如实道:“七八年吧,半路出家,离行家差得远。”
苏冶颔首,她也看得出来,钟应不算是炼铁行当技艺高超的老手。
这些日子,她对哑沟里炼铁的技术流程已经大致摸清,钟应懂得炉火原理,也有些实践经验,但整体用的法子还是有些落后。
想着,苏冶道:“您可曾去过官窑?”
这话本来是个引子,苏冶想要借着引出高炉连日不熄的话头。
不想钟应却突然变了脸色,虽只短短一瞬,却被苏冶敏锐地捕捉到了。
“怎么?”
“没甚。”钟应换上了惯常的温和神色,“官窑倒是不曾见识过。”
苏冶见他有意藏起方才的异常,也不点破,只继续道:
“官窑里的高炉,若是操控得法,一旦起火,可续九十日不熄。”
钟师傅闻言,面露几分诧色,“竟有如此手段。”
不知为何,苏冶总觉得这会儿他讶异中有几分刻意,但她无意戳穿,只点头道:
“以村里如今的炉子规制,九十日无甚可能,但若续火三十日,倒可一试。”
钟师傅:“可是要换新的烧铁法子。”
苏冶:“就用我前日起第一炉时的法子,不是从前一步出铁,分两步,先炼生铁,再炒制成熟铁。”
钟师傅:“只如此便可?”
苏冶摇头,探手覆上炉身,轻叩几下。
“若想续火,不只烧铁的法子得变,这炉子,也得改。”
钟师傅打量着眼高炉,捋须道:“如何改?”
苏冶:“加浇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