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辰时,船将至太州港。
天已大亮,潮湿的劳作声随雾蒙蒙的阳光洒入舱内,夏荫不由得睁眼。
他想伸展下蜷缩的手脚,发现她正靠在自己肩上,瞬时就不敢动了。低头凝视那张异常恬静的脸,禁不住想起她在京中时的模样。
她性子豪爽,常作男装打扮,带几个便装锦衣卫就大摇大摆出门,遇到缺斤短两、欺凌弱小之事,总是仗义不平、快人快语,说得人家面子挂不住了,便免不了大打出手,十有八九回家都要挨骂,她却屡教不改。
那时他总爱斜眼看她,笑她举止粗鲁、枉为女子,如今有机会细细打量,见她雪面玉骨,唇若丹霞,倒有些怔住了。
生得这样好看,怎非要掩藏起来呢?
只是她眉眼间总笼着淡淡的愁意,不知是否还在为谢昭和许灵阶而烦忧。老实说,纵然她有所筹谋,此二人也断不是她能招惹的。
想到这,他心头一紧,身子微动。李清白有所觉察,缓缓睁开了眼。
下一刻便从他身上弹开:“夏荫,你没占我便宜吧?”
他不自觉地有些失落:“想什么呢,你晕船,所以借我肩膀靠了一下,其余的什么都没有。”
她目光扫过熟睡的知雨,落在鼓囊囊的干粮包袱上,拿了两个杂粮馒头和几块枣花糕,就着水大口嚼了起来,吃得很香。
夏荫呆呆看了她半晌,听得喧声渐近,撩起舱帘,见岸上雾霭蒸腾,人潮如织,酒肆食铺林立,回头冲她一笑。
“阿白,我们要上岸了。”
太州港比珠瑜湾还要热闹,船将靠岸,睡眼惺忪的知雨一下子就兴奋了起来,盯着来来往往的行人看,不一会儿,却焦急地喊了起来:
“娘亲,娘亲!他们在抓人哎!”
李清白循声望去,只见岸上来了一队凶神恶煞的官兵,将一名奇装异服的老者踹翻在地,撕了他头戴的纸帽,扔了他手持的笏板,拿绳子绑了人就往城里拖。
老者须发皆白,神情悲怆,向着苍天不断高呼:“我命虽在天,造命却由我!”
百姓们如鸟兽散,她又同情又好奇,命船家快些划,三两步纵到岸上,快步追了上去:
“你们干嘛抓这老伯?”
为首的痦子兵将她打量一番,嚣张道:“区区女流,关你何事?小心连你也一起抓走!”
李清白扫了老者一眼,镇静道:“他年事已高,想来难行杀人放火、奸淫掳掠之事;手中空空如也,也非偷盗之徒。难道仅仅是因为衣冠奇特,污了大人尊目,便要送去坐监?”
“哼,这老头子犯的是大不敬之罪!身为章华书院主讲,日日跑到市井之地,给那些个打渔扛盐的讲歪理,辱了圣人,带坏了百姓,简直罪该万死!”
“哦?是何歪理?”
老者沉声长叹:“唉,圣人之道,无异于百姓日用。百姓生计乃头等大事,乃天经地义之事,欲之不满,身之不存,国家何安,天下何立?”
“放肆!”一旁的大块头闻言大怒,扬手就要给他一巴掌,被李清白伸臂掣住。
“凭什么打人?他说的是实话!”
大块头抖动满脸横肉:“你个娘们儿懂什么?皮痒了,也想去咱们州衙坐坐?”
李清白轻哼一声,朝身后冷冷道:“阿夏,该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