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浸透了墨汁的棉絮,沉沉压在桃源医馆的青瓦上。
薛晌的玄色衣袍被血渍浸成深褐,他半跪在地,将怀里的李承珠轻轻放在诊床边缘时,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药香混杂着浓重的血腥气扑面而来,春与归刚把最后一味银线草纳入木盒,抬头便见这副景象,手中的铜秤“当啷”落地。
“这是怎么了?!”她三两步跨过来,指尖在腰间丹囊上一捻,两颗莹白的回元丹便滚落在掌心。
丹药触到薛晌臂上深可见骨的伤口时,泛起一层淡金色光晕,皮肉蠕动着愈合的声音在安静的医馆里格外清晰。
可当丹药抵上李承珠唇瓣时,她却蹙着眉偏过头,喉间溢出细碎的痛吟,脸色比床榻的素布还要苍白。
薛晌刚松下的脊背又绷紧了。他看着春与归的指尖搭上李承珠腕脉,看着那抹常年带笑的脸色一点点褪成死灰,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着,越收越紧。
“经脉……”春与归的声音发颤,指尖抖得几乎按不住脉门,“寸断,药石无医。”
最后四个字像淬了冰的针,狠狠扎进薛晌心口。是他害的,是他非要找狐狸李承珠才出来等他,是他来晚了李承珠才受伤,如果他能早到一刻钟……
杀了他。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像野火遇上了干柴。薛晌的脖颈处隐隐浮现出暗红色的纹路,像有无数条小蛇在皮肤下游走,顺着血脉往四肢百骸蔓延。
眼前开始晃动起魔修那张扭曲的脸,耳边仿佛响起骨骼碎裂的脆响,杀意在胸腔里翻涌,几乎要冲破理智的堤坝。
李承珠似有所感,无意识地喃喃出声,
“薛晌。”
一声极轻的呼唤,带着气若游丝的温度。薛晌猛的低头,李承珠不知何时睁开了眼,苍白的手指虚虚抓住了他的衣袖,指尖冰凉,却带着不容错辨的力量。
那瞬间,所有翻涌的杀意像被投入冰湖,骤然冻结。对上那双蒙着一层灰的眸子,里面隐隐约约映着他失控的模样。
脖颈上的魔纹像退潮般一点点淡去,他反手握住那只冰凉的手,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我在。”
春与归在一旁松了口气,鼻尖萦绕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腥甜气,她只当是方才打斗时沾染上的魔气,并未深究。
医馆里刚恢复些平静,门板突然发出一声巨响,被人从外面猛地推开。
“承珠!”
两道声音同时炸响。
逍遥真人须发皆张,玄色道袍的下摆还沾着草屑,显然是一路疾行而来。他身后的乐颖提着裙摆,平日里总是端着的架子荡然无存,眼眶红得像浸了血,目光在屋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诊床上,担忧几乎要从眼里溢出来。
春与归收回手,对着两人拱手:“回长老,承珠她……经脉尽断,恐怕……”
后面的话不必再说。在场的都是修者,谁都清楚经脉寸断意味着什么——那是通往仙途的路被生生斩断,从此与大道无缘,修为只会日渐衰退,最后沦为凡人。
更严重的,还会落下病根,日日夜夜如虫子啃食般密密麻麻的疼。
薛晌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像被惊雷劈中。是他,都是他的错。
他垂眼看向李承珠,她的手指还紧紧抓着他的衣袖,仿佛那是溺水时唯一的浮木。心口像是被灌满了铅,又酸又胀,堵得他喘不过气。
“薛晌。”逍遥长老看穿了他的心思,沉声开口,“莫要把所有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
老人的目光陡然锐利起来,扫过薛晌腕上尚未完全消退的红痕:“真正该负责的,是那些魔修。”
这句话像一滴墨滴进清水,在薛晌混沌的心里漾开涟漪。他深吸一口气,缓缓站直身体。
李承珠的手指从他衣袖上滑落,他却像是还能感受到那点微凉的触感。
“噗通”一声。
薛晌单膝跪地,玄色衣袍铺在地上,沾染上点点血渍。他抬头看向逍遥长老,声音里带着沙哑,却又透着不容动摇的决心:
“青锋峰首席大弟子薛晌,自愿前往追查魔族踪迹,望师傅成全。”
逍遥长老定定看了他片刻,从腰间解下一块刻着云纹的令牌,递了过去:“允。”
令牌入手微凉,上面还残留着长老的体温。这是代表清云宗掌门威严的号令,凭此可调动门中弟子。
薛晌握紧令牌,指腹摩挲着上面的纹路,明日起,他将带着十余名弟子深入魔域边缘,哪怕掘地三尺,也要找到那个伤了李承珠的魔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