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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浮萍淬寒刃(第1页)

极司菲尔路76号。

这名字本身就像一块刚从冰窖里捞出来的生铁,沉甸甸、冷冰冰地压在每一个知道它存在的上海人心尖上。高墙森严,顶端缠绕着通电的铁蒺藜,在阴雨中闪烁着不祥的蓝光。门口持枪的卫兵,眼神像淬了毒的钢针,毫无人性地扫视着每一个经过的活物。即使外面飘着冰冷入骨的雨丝,空气里也固执地弥漫着一股若有似无的怪诞气息——那是永远洗刷不净的、陈年血垢的甜腥气,与廉价消毒水刺鼻的味道搅拌在一起,顽固地钻进鼻腔,提醒着每一个踏入此地的人:这里是地狱的前厅。

沿着冰冷、潮湿、向下倾斜的水泥台阶深入,仿佛沉入巨兽的腹腔。空气越来越稀薄,霉味、铁锈味和那股令人作呕的甜腥愈发浓烈,几乎凝成实质,沉甸甸地压在肺叶上。一扇厚重的、布满铆钉的铁门隔绝了最后一丝外界的光亮与声响,只留下门内——一间狭窄、逼仄的审讯室。

头顶一盏孤零零的灯泡,蒙着厚厚的灰尘,发出惨白、毫无温度的光,像一只垂死的眼睛,直勾勾地瞪着下方。光线无情地剥落一切伪装,将四壁光秃秃的水泥墙照得一片死寂的灰白,上面隐约可见一些难以言状的、深褐色的斑驳印记。没有窗户,唯一的通风口连接着管道,里面传来永不停歇的低沉嗡鸣,单调、压抑,如同地狱深处某种怪物永不餍足的呼吸,又像无数冤魂在墙壁里绝望地抓挠。

苏云岫像一片被狂风撕扯后遗弃的落叶,蜷缩在冰冷铁椅的一角。椅子是焊死在地上的,钢铁的寒意穿透她身上那件洗得发白、几乎看不出原色、还沾着可疑深色污渍的粗布旗袍,直往骨头缝里钻。她低着头,凌乱的黑发黏在汗湿的额角和惨白的脸颊上,嘴唇干裂起皮,微微颤抖着。视线死死钉在脚下那块水泥地上——那里有一片形状扭曲、颜色深褐的污迹,仿佛某种不祥的图腾。她强迫自己盯着它,试图将每一个不规则的边缘都刻进脑子里,用这触目惊心的具象,来逃避周遭无边无际的冰冷绝望和深入骨髓的恐惧。身体不受控制地小幅度战栗,每一次细微的震动,都牵扯着遍布后背、尚未完全结痂的鞭痕,带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如同无数细小的针在反复扎刺。

在她面前两步远,站着“毒蜂”陈默群。他看起来不过三十上下,身形颀长挺拔,穿着一身剪裁完美、一丝褶皱也无的深灰色细条纹西装,外面罩着熨帖的黑色呢料大衣,领口露出一尘不染、浆洗得笔挺的白色衬衫领。鼻梁上架着一副精致的金丝边眼镜,镜片后的眼睛狭长,此刻正微微弯着,嘴角也噙着一抹恰到好处的温和笑意。这笑容放在这张斯文俊雅、堪称温润如玉的脸上,本该让人如沐春风。可在这间弥漫着死亡和绝望气息的地下囚笼里,却比门外冰冷的秋雨更刺骨,带着一种精心雕琢的虚伪,无声地宣告着绝对的掌控。

锃亮的黑色皮鞋踩在粗糙的水泥地上,发出清晰、规律、不紧不慢的“咔哒、咔哒”声。那声音像一口精准的座钟秒针,又像某种仪式化的倒计时,一下,又一下,冰冷地敲在苏云岫紧绷到极限的神经末梢上,让她每一次呼吸都变得艰难。

“云岫,”陈默群开口了。声音不高,甚至带着一种奇特的、近乎情人般的柔和,如同羽毛拂过耳廓,却激起一片恐惧的寒栗。他停在她面前,微微俯身,镜片后的目光像两束无形的探针,冰冷、锐利,试图穿透她低垂的眼帘,直达灵魂深处。“抬起头来。”命令,裹着糖衣。

苏云岫的身体猛地一颤,像被无形的电流狠狠击中。她挣扎着,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抬起了沉重的头颅。视线却像受惊的兔子,仓惶地跳跃着,最终涣散地落在他胸前那枚闪着冷硬光泽的银色领带夹上,仿佛那是黑暗中唯一可以短暂停留的冰冷坐标。

“看着我。”陈默群的声音依旧柔和,却陡然注入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冷硬,如同薄冰下暗藏的刀锋。

苏云岫的睫毛剧烈地抖动了几下,如同濒死的蝶翼。终于,在巨大的压力下,她极其困难地将视线聚焦到陈默群的脸上。当对上那双隐在金丝眼镜后、带着精密计算般的审视和绝对掌控意味的眼睛时,她瞳孔深处无法控制地掠过最原始的惊惧,身体抖得更厉害了,几乎要从那张冰冷的铁椅上滑落下去。

陈默群似乎很满意她这种反应。他直起身,嘴角那抹温和的笑意加深了些许,仿佛在欣赏一件终于打磨成型的艺术品。“很好。”他赞许地点点头,语气带着一种评估物品价值的冷静,“记住这种眼神。惊惶,无助,像只被暴雨打湿翅膀、在泥泞中瑟瑟发抖、再也找不到归巢的小雀儿。恰到好处的脆弱感,最能激起男人的……保护欲。”他刻意停顿了一下,话锋急转直下,语气陡然沉了下来,带着一种金属撞击般的冰冷质感,“尤其是……像江砚舟那样的男人。”

“江……砚舟?”苏云岫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声音干涩沙哑得厉害,像是砂纸摩擦着喉咙。这个名字像一块刚从熔炉里夹出的烙铁,带着毁灭的气息,狠狠烫在她早已脆弱不堪的心尖上。

“青龙帮,七爷。”陈默群清晰地吐出这几个字,每个字都像冰珠子砸在水泥地上,碎裂开一片寒意。“闸北那片码头的活阎王。手底下几百号亡命徒,走私军火、烟土、药品,甚至倒卖人口……杀人越货,无恶不作。”他踱开两步,皮鞋敲击地面的“咔哒”声在死寂的审讯室里空洞地回响,如同丧钟的前奏。“这种人,骨头是硬的,心是冷的。硬的拳头打不碎他,冷的刀锋也未必能戳穿他。可偏偏……”他倏然转身,目光如同精准的镊子,重新锁住苏云岫苍白脆弱的脸,“这种人,往往最容易栽在一种东西上。”

他停住脚步,身体微微前倾,拉近到一个极具压迫感的距离。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魔鬼般诱惑的低语和彻骨的寒意,丝丝缕缕钻进苏云岫的耳朵:“栽在‘情’字上。栽在像你这样,楚楚可怜,又暗藏风情的……女人手里。”

苏云岫的心猛地一沉,像是坠入了无底的冰窟,一直沉下去,沉入一片冰冷粘稠、再无光亮的绝望深渊。最后一丝侥幸也湮灭了。这就是她被拖进这座人间魔窟,经受那些非人折磨和精心“打磨”的最终目的。一个她无法抗拒、也无法逃脱的血色任务。

陈默群动作优雅地从西装内袋里取出一个薄薄的牛皮纸文件袋,慢条斯理地解开缠绕的细线,每一个动作都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从容。他抽出一张照片,用两根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拈着,递到苏云岫眼前,几乎要贴上她毫无血色的鼻尖。

照片上是一个男人。背景似乎是某个喧闹混乱的码头黄昏,光线晦暗不明。男人穿着深色长衫,身形挺拔如孤峰,侧对着镜头,正微微低头点烟。一簇微弱的火苗在他指尖倏然亮起,仅仅一瞬的光芒,却足以照亮他线条冷硬如刀削的下颌和紧抿成一条直线的薄唇。即使只是一个模糊的侧影,一股无形的、带着血腥味的压迫感和肃杀之气也扑面而来,几乎要将人冻结。他左手随意地搭在腰间,大拇指上,一枚青玉扳指在昏沉的光线下幽幽地泛着冷光,如同暗夜里毒蛇的眼睛。

“看清楚他。”陈默群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冰冷黏腻,如同蛇信舔舐着耳膜,“记住他的样子,他的习惯,他身边的一切。我要你,”他一字一顿,清晰无比地吐出每一个音节,如同在砧板上钉下钉子,“接近他,成为他心上……最软的那块肉。”

苏云岫的呼吸骤然停止,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几乎要在这巨大的恐惧和荒谬中爆裂开来。

陈默群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病态的温柔,轻轻滑过照片上江砚舟冷峻的侧脸,动作轻柔得像在抚摸情人的脸颊,然而他吐出的字句却淬着剧毒:“然后……用我教你的手段,一点一点,把它剜出来。”

那张冰冷的照片,被强行塞进苏云岫冰冷僵硬、布满细小伤痕的手中。那薄薄的一张纸片,此刻却像一块烧得通红的烙铁,烫得她指尖剧痛,那痛感一直蔓延到心底深处,烧灼着她的灵魂。照片上那个叫江砚舟的男人,他那模糊却凌厉如刀的侧影,那枚在昏暗中幽幽闪光的青玉扳指,瞬间如同滚烫的烙印,深深烙进了她的脑海,带着无法言喻的恐惧和一种宿命般冰冷刺骨的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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