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瞬间,滕令欢有一种他能透过裴璎的身体,看到了她一样的错觉。
裴璎自小骄纵,府中人多数奈何不了她。但裴珩不一样,他少时被送到南方寄养,后来才回的京城,因为在市井中生活过,那双眼睛似是杀过人一般地骇人。所以裴璎虽不将府中人放在眼里,但唯独不敢在这个长兄面前造次。
这些事情都是滕令欢还在学堂里时,听其他同窗说的。
裴璎对这个后来才回京的兄长,似乎一直抱着一种畏惧之情。
裴珩只看了一眼滕令欢,眼神并未在她身上过多停留,而是自己在外堂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抬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一边倒一边说道:“近日京中不太平,内阁因为翰林院书库的事也受到了牵连,你就在府中好生养着身体,若是敢私自出府,你知道后果如何的。”
也难怪裴璎会畏惧她这个兄长,滕令欢在裴珩的言语中品出几分威胁的意味。但她滕令欢并不畏惧这些,若她能被裴珩的气场呵退,她也就不会在官场上和他斗那么多年了。
她记得两人吵得最严重的那次,是冀州瘟疫,滕令欢要将染上瘟疫的人都送到郊外去,再遣派医者前往郊外救治,尽可能将开支缩减,既能解决冀州瘟疫,也不至于让国库因此而有太大的负担。
谁知道她的折子才往上一递,就被裴珩轻蔑地扔到一旁,说她没见过瘟疫横行的地方是什么样的,只会纸上谈兵。
他说应当将得了瘟疫的人全杀了,这样见效快花销小,虽不人道,但确实是眼下最好的法子。
滕令欢嫌他太极端,裴珩嫌她太仁慈。
两人谁看谁都不顺眼,最后不欢而散。
后来滕令欢病重,不能再去内阁议事,听闻这一消息的裴珩竟在内阁中阴阳怪气,说如今内阁的折子批得慢,都是因为朝中总有些人心怀慈念,阻碍了朝政。
至于这人是谁,不言而喻。
裴珩不算是个仁慈的人,他下手狠,没有人情味,但政绩实在斐然,不然也没法在内阁高升。
这次对裴璎的事想必也是,他想把裴璎关在府中,不让她与外界任何人有接触,自己去和翰林院协调。
若她真的是裴璎,那裴珩的做法确实是最有效的,但她是滕令欢。
既然她占据了裴璎的这幅身体,就应当为自己谋一条生路,虽不知道自己何时能回到自己的身体里,但早日解决这事,也能早日出府查找真相。
“裴——”
一句“裴如琢”险些说出口,好在滕令欢及时住了嘴,改口道:“兄长,妹妹知错了,但这事我若是闭门不出,是不是就坐实了我出手焚烧翰林院书库的事了?”
裴珩听闻一顿,拿起茶杯的手停在半空中,确实思索了起来。
滕令欢接着说道:“兄长只念着自己去翰林院协调,难道不觉得这事我自己出面会解决得更快吗?”
她凝神看着他,这么一提点,裴珩应当能明白她话中的意思了。
裴璎和燕七私奔,在翰林院惹下了祸,但如今燕七已死,翰林院无论是问责还是追查,都只能从裴璎身上入手,而裴璎作为那场火灾活下来的人,将罪名全都推到燕七身上才能保全自身。
若是裴璎此时闭府不出,翰林院难免疑心裴璎是共犯,真问下裴璎的罪来,裴家也百口莫辩。但若是裴璎此时向官府申冤,说自己是被胁迫的,并且想办法补救,这样就算翰林院问她的罪,也无从下手。
滕令欢其实并不知道裴璎到底有没有动手,也不知道翰林院那边是个什么意思,更不知道裴如琢打算怎么解决这个事,她就是在赌。
滕令欢接着说道:“若我此时去翰林院,出手补救,恢复书库原有面貌,以表诚心,是不是就让翰林院没了一口咬定我也是罪人的机会了?”
裴珩确实有些迟疑,但在听到她后一句话说出口时,他却嗤笑了一声。滕令欢听着不舒服,却碍于眼下是兄妹关系,没有什么言语,若是放到以前,高低又是一场纷争。
“我不愿插手家中事务,但我并不是什么都不知道。”裴珩语气很平,没带什么情绪,但滕令欢在他的话语中听出了一丝嘲讽的意味:“你若是有能恢复书库原有面貌的本事,当初也不会纵容燕七烧了书库的。”
滕令欢被这话呛得措不及防,裴珩说的确实有道理,能恢复书库原有面貌的,都得是翰林院出身的学生,这样的人最是知道翰林院书库的含金量,怎么可能纵容人去放火呢?
很显然,裴璎不是。
说她是滕令欢并非裴璎,他也不会信。滕令欢懒得花时间去和他解释这些,于是便说道:“那我与兄长打个赌如何?”
裴珩终于侧头看过去,隔着一层油纸,他只能依稀看到房内女子的身形,看不清神态,却好像透过这句打赌,想起了另一个人。
那人学堂出身,和他是同窗,少时也喜欢和他打赌。
妹妹年岁小,作为兄长,这些无厘头的事,他本不应当理会,但他突然发觉自从自己入了内阁,好像确实没有人再和他打过赌了。
念及此处便来了兴致,问道:“那你说赌什么?”
“若我能恢复翰林院书库原有面貌,日后我要出府不能被阻止,也不许任何人跟着。”
“若你不能呢?”
“那我就一辈子不出裴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