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下的官船破开晨雾,行至太湖水域时,水汽漫上船舷,将窗纸洇得发潮。左忆守在舱内的小案前,借着舷窗透进的微光,用银针挑着瓷碟里的暗红色粉末,是从张启书房暗格取来的“醉颜红”染料,混着极细的断魂草粉。
“赤焰花的毒理笔记,殿下带了吗?”她头也没抬,声音透过药碾子的轻响传出来,平稳得像在济世堂验药。
李承恩坐在对面的梨木椅上,手里翻着本漕运志,闻言将一本线装册子推过去:“在这。苏明的供词也夹在里面,他说赤焰花是从西域番商手里买的,每批都用‘雪蚕茧’密封。”
左忆接过册子,指尖划过“雪蚕茧”三字时顿了顿。雪蚕只生在北疆苦寒之地,秦忠若能弄到雪蚕茧,说明他与西域的走私通路早已打通。她取出随身的放大镜——用琉璃磨制,是她仿照前世工具做的,仔细观察染料里的草粉:“这断魂草的叶脉纹路,与北疆特产的‘冰魄草’极像,秦忠怕是把冰魄草混在断魂草里熏制,既增了毒性,又好掩人耳目。”
船身忽然微晃,似是遇上暗流。小石头端着姜汤进来,脚步踉跄了下:“姑娘,船老大说前面有艘乌篷船,船尾画着白梅,看着可疑。”
左忆立刻起身,透过舷窗望去。薄雾中,那艘乌篷船果然停在不远处的芦苇荡旁,船身低矮,舱门紧闭,却有股极淡的硫磺味随风飘来。
“是秦忠的私船。”李承恩眼神一凛,对门外侍卫道,“去请船老大靠过去,就说‘查验漕粮’。”
官船缓缓靠近乌篷船时,左忆已将银护指戴上——那是李承恩送的,她只当是验毒方便,此刻正合适。乌篷船的船老大是个精瘦汉子,见官船靠近,眼神顿时慌乱,手不自觉摸向腰间。
“船上运的什么货?”李承恩立在船头,声音沉如寒潭。
“回、回官爷,是些丝绸料子,送去苏州织造局的。”汉子结结巴巴,额头渗出细汗。
左忆忽然上前一步,指尖在船舷的缆绳上一抹,捻起点灰黑色的碎屑:“织造局的丝绸,会用硫磺熏舱防蛀?”她将碎屑凑到鼻尖,“这是熏过断魂草的炭灰。”
船老大脸色煞白,猛地拔刀刺来。左忆早有防备,侧身避开的同时,将银护指弹出,精准地打在汉子手腕上。“当”的一声,钢刀落地,侍卫立刻上前将其擒住。
李承恩示意人搜查船舱。舱门打开的瞬间,硫磺味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里面竟堆着十几具尸体,都是漕运的水卒,脖颈处有极细的针孔,像是被毒针所杀。
“是‘透骨针’,秦忠麾下死士的惯用暗器。”左忆蹲下身,用银镊子夹起尸体旁的一根细针,针尾淬着暗紫色的毒,“针上的毒,是赤焰花与断魂草的混合液,见血封喉。”
李承恩看着舱内惨状,眸色沉得能滴出水:“秦忠为了运断魂草,竟杀了整船水卒。”他看向被擒的船老大,“说,下一批断魂草何时到?”
船老大被银护指的寒光慑住,哆哆嗦嗦道:“明、明日午时,会有艘画着‘双鲤’的货船,在太湖‘石公山’交货!”
“石公山。”左忆在纸上记下,指尖点在“双鲤”标记上,“这是柳党的暗记,去年周掌柜的绸缎账里,也有过类似标记。”
李承恩立刻对周瑞道:“带几个人,扮成漕卒,明日去石公山截货。我与左姑娘去苏州织造局,查‘醉颜红’的染料来源。”
当夜,官船在苏州码头靠岸。寒风吹透披风,左忆却浑然不觉,只盯着码头栈桥上的灯笼——其中一盏的穗子,用的正是“醉颜红”绸布。“织造局的人,怕是早就与秦忠勾结了。”她低声道。
李承恩将一件狐裘披风搭在她肩上,毛皮的暖意瞬间裹住她:“江南比京城湿冷,别冻着。”
左忆低头看了看披风,又抬头看他,眼神里带着明显的疑惑:“验毒时穿这个,动作不方便。”但还是将披风紧了紧——毕竟寒风刺骨,会影响她观察线索的敏锐度。
李承恩哑然失笑,又觉得这反应才像她。他转开目光,指了指不远处的织造局牌坊:“走吧,林文定在等我们‘查染料’。”
苏州织造局的朱门敞着,知府林文已率人等候在堂前,青缎官袍上绣着锦鸡补子,笑容满面:“太子殿下、左姑娘大驾光临,下官有失远迎。”他眼神扫过左忆身上的狐裘,眼底飞快闪过一丝诧异,随即又掩饰过去。
左忆没理会他的寒暄,径直走向染坊。巨大的染缸里,暗红的“醉颜红”染料正被伙计搅动,热气混着化学品的味道蒸腾而上。她舀出一勺染料,放在银碟里,借着天光细看:“这染料里的铁离子含量过高,寻常丝绸染色,用不了这么多。”
林文凑过来,故作惊讶:“左姑娘懂染织?”
“略懂些。”左忆敷衍道,用银簪挑出一点染料,滴在事先准备好的试纸上,试纸瞬间泛出青黑色,“你看,这染料遇酸变色,说明里面加了能与酸反应的矿物——秦忠用硫磺熏断魂草,硫磺溶于水就是酸,这染料,是特意用来‘中和’断魂草毒性痕迹的。”
林文的笑容僵在脸上,指尖悄悄往袖中摸去。左忆早已察觉,猛地侧身,同时将银护指弹出——那枚护指精准地打在林文的手腕上,他袖中滑出的毒针“叮”地落在地上。
“林知府这是做什么?”李承恩的声音陡然转冷,锦衣卫立刻上前将林文按住。
染坊伙计见状,纷纷想往染缸后跑,左忆却早有准备,扬手撒出一把白色粉末——是她配的麻沸散,伙计们瞬间瘫软在地。她走到最大的染缸前,用力推开沉重的木盖,缸底果然沉着几个黑陶坛,坛口用雪蚕茧封着,里面装的正是深紫色的断魂草粉。
“证据确凿。”左忆将黑陶坛抱出来,坛身冰凉,“林文以染料为掩护,替秦忠藏断魂草,准备在花灯会投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