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宫宴的清晨,左忆坐在镜前,看着陈嬷嬷用细如发丝的银针刺破她的眉骨。针尖刺入皮肉的微痛让她指尖发紧,镜中的人却在药膏的涂抹下渐渐变了模样——原本清丽的眉眼被调成了粗平眉,肤色涂成了蜡黄,嘴角用特制的药膏捏出一道浅浅的疤痕,活脱脱一个不起眼的宫女。
“这‘换颜膏’是容妃当年从西域换来的,能维持六个时辰。”陈嬷嬷的动作极轻,银针刺入的角度分毫不差,“疤痕处掺了点‘麻沸散’,别碰,不然会变形。”
左忆看着镜中陌生的脸,忽然想起第一次在宫宴见到李承恩的情景。那时她还有个正儿八经的太后远房侄女身份,从没想过有一天会用易容术混入皇宫,去偷太后凤钗里的万华珠。
“嬷嬷,您确定这疤痕不会被看出来?”她摸了摸嘴角,触感和真疤无异。
“放心。”陈嬷嬷收起银针,从药箱里拿出一套灰布宫女服,“这是浣衣局的旧衣裳,袖口磨破了边,最不容易引人注意。你记住,你叫‘阿丑’,是负责给偏殿添茶水的,千万别去太和殿主宴区,那里的侍卫都是柳家的人,认得你的身形。”
左忆点头,换上宫女服。衣服上带着淡淡的皂角味,让她心安了些。
“这是‘透骨镜’。”陈嬷嬷塞给她一面指甲盖大的铜镜,背面刻着莲花纹,“对着光看,能照出蛊虫的踪迹。太后凤钗里若真有金蚕蛊,用它一照便知。”
左忆小心地将铜镜藏在发髻里,又把那盒掺了金粉的胭脂塞进袖中——这是她和云袖约定的信号。若拿到凤钗,就用胭脂在偏殿的廊柱上画一朵并蒂莲,云袖看到后,会想办法引开侍卫。
“殿下在宫门外等你。”陈嬷嬷帮她理了理衣襟,眼眶有些红,“丫头,活着回来。万华珠要是不好拿,就别勉强,你的命肯定还有别的办法。”
左忆垂下眼,随即抱住陈嬷嬷,声音有些发哑:“嬷嬷放心,我会的。”
走出别院时,李承恩已换了身锦袍,正站在马车旁等她。看到“阿丑”的模样,他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随即恢复了平静:“柳家的人刚在宫门查过,你从侧门走,周县令会在那里接应。”
他递给她一个小小的茶包:“里面是‘断尘散’,遇水即溶,能让侍卫暂时失明。不到万不得已,别用。”
左忆接过茶包,指尖触到他的手,才发现他的手竟有些凉。“殿下也要小心。玉磬三响时,柳家的死士定会动手,您……”
“我知道。”李承恩打断她,目光落在她嘴角的疤痕上,“别靠近主宴区,拿到凤钗就走,羽林军会在宫墙东南角等你。”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极低,“左忆,记住,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保你。”
左忆的心猛地一跳。她抬起头,看到他眼中的认真,竟一时说不出话来,她似乎有点看不懂他了。马车缓缓驶动,她掀开车帘,看到李承恩还站在原地,望着她的方向,直到被街角的拐角挡住。
马车在宫墙外停了下来。周县令扮成杂役,正拿着扫帚在侧门附近扫地。看到左忆,他不动声色地指了指门后的石阶:“浣衣局的刘姑姑在里面等你,说是要带你去偏殿。”
左忆点头,低着头走进侧门。宫墙内的桂花开得正盛,香气浓郁得有些发腻,和她记忆里容妃院里的合欢花香截然不同。刘姑姑是个胖胖的中年宫女,看到她,皱了皱眉:“你就是阿丑?动作快点,偏殿的茶水还等着添呢。”
左忆低着头跟在她身后,眼角的余光飞快地扫过四周。侍卫比平时多了一倍,腰间都挂着柳家的银牌,目光锐利地盯着每一个往来的人。走到御花园时,她看到几个太医模样的人提着药箱匆匆走过,为首的正是太医院院判——听说他昨日被李珩请去“看诊”,今日却出现在这里,恐怕和那碗下了毒的汤药脱不了干系。
李珩……
“发什么呆?”刘姑姑推了左忆一把,“快跟上!太后娘娘要是发难了,仔细你的皮!”
左忆连忙跟上,心跳却越来越快。她知道,太后此刻应该在太和殿的暖阁里,和柳家家主、李珩商量着宫宴的细节。而她要找的凤钗,此刻正插在太后的发髻上。
偏殿里已经摆好了桌椅,几个宫女正在擦拭餐具。左忆被分到一个角落,负责给茶壶添水。她低着头,假装笨拙地摆弄着茶壶,眼角的余光却始终盯着通往主宴区的回廊——那里是太后等人进入太和殿的必经之路。
忽然,一阵环佩声传来。左忆连忙低下头,看到一双绣着金线的凤鞋停在门口,裙摆上绣着缠枝莲纹,正是太后的常服。她的心跳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这茶水怎么是凉的?”太后的声音带着惯有的威严,“换壶热的来。”
一个宫女慌忙上前,却被太后身边的云袖拦住:“让新来的那个来。”
左忆的心沉了下去。云袖认出她了?她硬着头皮走上前,低着头接过茶壶,指尖几乎要触到太后的凤钗——那支赤金点翠的凤钗就插在鬓边,钗头的珍珠在光线下泛着冷光,和她袖中胭脂盒里的金粉光泽一模一样。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碰到凤钗时,云袖突然咳嗽了一声。左忆立刻停住动作,知道这是提醒她有危险。她眼角的余光瞥见太后身后的侍卫正盯着她,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
“手脚这么慢,是没吃饭吗?”太后不耐烦地挥挥手,“下去吧。”
左忆如蒙大赦,低着头退到角落,后背已被冷汗浸透。她刚才离凤钗那么近,几乎能闻到钗身上的熏香——那香气里,果然掺着一丝极淡的蛊虫腥气,和法华寺密道里的味道一模一样。
云袖说得没错,凤钗里不仅有万华珠,还有金蚕蛊。
宫宴的钟声渐渐敲响,太和殿里传来丝竹之声。左忆看着主宴区的方向,知道李承恩此刻应该已经在皇帝身边了。玉磬三响的时刻越来越近。
她摸了摸发髻里的透骨镜,又看了看袖中的胭脂盒。镜中的“阿丑”面色蜡黄,嘴角带着疤痕,眼神却异常坚定。这场宫宴,是她的生死局,也是所有人的终局。无论凤钗里藏着的是希望还是陷阱,她都必须去拿——为了自己的命,也为了在这场权谋之争中苟且偷生的……李承恩。
偏殿外的桂花香越来越浓,浓得像化不开的血。左忆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手中的茶壶,等待着玉磬敲响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