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再看向杨徽之,而是眸子轻轻一转,看向顾来歌:“杨大人或许是查案心切,才觉处处是疑点。”
这句话看似是对着顾来歌说的,但其实真正听进去的,亦不止顾来歌一人。
杨徽之闻言,眉头微蹙。伶舟洬所言,听起来句句在理,且轻易化解了他多日来的挣扎困顿,却总觉有些不对劲。
伶舟洬目光掠过杨徽之微蹙的眉头,笑意不减,仿佛忽然想起什么般,轻描淡写地追加一句:
“不过,杨大人若实在疑虑铁器来源,倒不如去问问朝廷里掌冶署的人。”
“他们专司矿冶铸造,对各处铁材流向、制式印记,总比外行人清楚得多。或许能有所获。”
此言一出,如暗室微光,立刻指明了一个还未排查过的方向。
杨徽之心中一动,眼睛也亮了一瞬。掌冶署……确实。若铁器并非寻常流通之物,掌冶署必有记录可查。
无论诬告者是谁,如此大量的铁器绝非凭空得来,掌冶署专管天下冶铸,必有记录或能人可辨识其来历。这确是一条极有用的线索。
顾来歌颔首,觉得伶舟洬所言颇为中肯:“伶舟爱卿所言有理。杨卿,追拿夏侯昭一事不可松懈,其余线索,大可不必钻牛角尖。”
他轻呼出一口气,烛芯噼啪烧断的一声过后,又言简意赅的答应:“掌冶署那边,你自然可去询查,但需知分寸,勿要惊扰过甚,回去吧。”
“臣,遵旨。”杨徽之躬身领命。退出御书房时,他心中虽仍压着巨石,但掌冶署一线,却成了昏暗中唯一可以抓得住的微光。
杨徽之快步出宫,夜风拂面时长舒一口气。
他心中反复思量着伶舟洬的提点,只觉这位侍中大人虽身居高位,却心思缜密,字句间一针见血,实乃良臣。
思及此,终究是苦中作乐,落下一句带着浅笑的呢喃:“大戠尚有无尽明灯,照彻长夜。”
宫墙两旁一阵风过,流经杨徽之腕骨,飘回陆眠兰手中。
——
陆眠兰站在庭院,将伸出的手收回来,神色担忧:“怎么还不见人回……”
一旁的采薇也跟着担心,忍不住再次劝道:“吃些东西吧,小姐。今日都累坏了。阿姐做了点心……”
只见陆眠兰摇了摇头,回头看了一眼屋内——墨玉早就不知从哪又回来了,此刻正在和墨竹说些什么。
这人回来时与她擦肩,还特意和她说了句“不用等”,这个“等”,是指等谁,就算墨玉没有指名道姓,她也知道说的是杨徽之。
而后,墨玉便是看也没再朝门口看一眼,好像他才是墨大人,杨徽之倒是他的侍从一般。
陆眠兰不由失笑。如今还不到九月,就算入夜了,风也不算凉。她披着薄衫站在院儿里,也不觉着冷,非要见着人了才安心。
那边朱门才被推开,沉重之下“吱呀”几声,陆眠兰已然轻巧的迎过去了,见人完完整整的回来了,双肩才沉下去。
“如何?”她问道。
杨徽之讶异:“你怎么没在里屋等着?”他才问出口了,就下意识想去拉陆眠兰的手,伸到半道了才微微一顿,又尴尬的放下来。
陆眠兰丝毫没有注意到他这一下小动作,摇了摇头:“心里不踏实,想在这里等你。陛下同你说什么了么?”
杨徽之听了,自动捕捉到的,只有六个字——想在这里等你。
他嘴角上扬,语气也放得有些带笑:“嗯,说了。虽没见着裴大人,但见了侍中伶舟大人。”
陆眠兰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看起来这么高兴,有些困惑的眨眼:“倒是听说过……据说这位伶舟大人,是陛下身边数一数二的美男子。”
杨徽之方才还上扬的嘴角,此刻又垮了下来。整个人又恢复到那种“温润疏离”的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