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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芽哭,茶芽黄。
官府一纸茶引状。
捡去肥叶饲虎狼,
抽尽女儿红嫁裳。
陆眠兰驻足听着,默记下这段声调悲凉慢板,心里涌起一股诡异的不安。她皱着眉上前,将手中的饼掰下一半递过去,想要问个清楚。
但那群乞儿大概是没见过外乡人,眼巴巴瞧着她手里的饼口水吞咽,却互相拉扯着跑远了。
直到那些小小的身影彻底在一个拐角消失不见,陆眠兰才如梦初醒,下意识环顾四周,看见墨竹仍与她保持着较远的距离,身影在那片树林里缩成一个墨点。
隔着这么远,她心里没底,猜不到墨玉能不能听见,又或者听去了几分。
到李家时,土墙木门,一样的斑驳破败。
“这家里的男人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一个蹲在隔壁门前除杂草的男人打着赤膊,看着站在门前沉思的陆眠兰,突然开口,带着浓重的口音:“以前这时候他早就回来了,家里头那老太病的哟,离不开人。”
陆眠兰点点头,真相咫尺,却有些不忍说,只得临时给自己捏造了个身份:“我能进去看看么?我是新来此地的采药师,说不定能给她摸个脉。”
男人盯着她,良久后嗤笑一声,缓慢的摇了摇头:“难哝。上午俺们这几家才轮流去照看过。西桥边那户的是我们这最好的大夫。”
他看着陆眠兰,上下扫视了几遍,又开始摇头:“说是都出气多进气少了,难撑过今天哝。你一个小姑娘再进去,不就撞了晦气。”
他的语气只能听出一丝惋惜,陆眠兰拿不准他的意思。直到身后一声踩过杂草的微响,墨竹的声音淡淡响起:“我们夫人是采药师,我是负责给人入殓的。”
男人:“?”
陆眠兰回过神看他,只见墨竹面色不变,但净说一些让人心惊肉跳的话:
“夫人采药。药用好了,活。”他静静看着男人,语速放得很缓,一字一句往外吐:“药用的不好,死。我负责处理。”
陆眠兰:……
男人:……
最后男人恍然大悟般,脸都憋的通红。他骂骂咧咧把巾子往肩膀上一搭,边走边嘀咕:“真是,你们才是有病咧,还采药,还入殓,呸呸呸!我好心提醒还不行……”
骂声远去,陆眠兰与墨竹相顾无言。直到后者先开的口:“你不是要进去?”
陆眠硬着头皮兰实话实说:“其实不进去也行的。”
眼见着墨竹抿着唇,周身气压都低下去,她才眨了眨眼,又笑着逗趣儿:“不过既然你有心了,那我怎么能辜负呢。”语罢了又回到门前,这次稍微胆大了些,轻轻敲开了门。
半晌无人应声,她迟疑片刻,低声道了一句“得罪”,轻手轻脚推门而入。
院里空荡荡的,干净的像没人生活。陆眠兰终究没往里屋走,却在环顾四周时发现了堆在角落里的几个木板和一些杂物,灰扑扑地蒙了好几层灰。看样子是收拾出来准备丢弃的。
陆眠兰多看了两眼,却瞥见木板下压着一副字画,虽然也是破破烂烂的,墨迹图都已经看不清楚,但在一堆杂物里显得格外扎眼。
她慢慢走过去,费了点力气才抽出来。刹那间灰尘尽散,在阳光下打出几个烟花,呛的她掩面咳嗽几声。
字画的边框裂成数块,锋利的边缘刮蹭到那薄薄一片的纸,正将那副空山焙茶图从中间撕裂开来。陆眠兰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画面上荒废的茶灶,旁边是散落的童鞋。
视线下移,便是两行不见署名的题跋。虽已经破烂不堪,但朱砂批注让她一眼便能看得出内容——
“尔园尔亩,悉输官榷;尔采尔焙,勿令私写!”
“尔不售耶?囹圄可怖;尔欲逃耶?妻孥系衙!”
陆眠兰惊得心头狠狠一跳,她下意识用手捂住,回头看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墨竹。
见墨竹并没有往这边看,她才稍放下心来,身体往旁边挪了一步,轻轻把那片题跋撕了下来,又谨而慎之的用别的杂物盖住那一块残缺,才将它藏进袖子里。
“已经感受不到活人气息了。”墨竹突然开口的声音吓得陆眠兰差点跳起来,她猛然回头,下意识后退两步,看见墨竹不知何时已经走到自己面前,微皱着眉:“先走吧。万一待会儿有人来了,怕说不清。”
陆眠兰看不出他面上是否有别的情绪,只能先答应下来,这才一起回的驿馆。
陆眠兰坐在榻上,慢慢摸出那半片残页。窗口边的烛火烧出噼啪一声,她还未来得及展开再看一眼,却听见门外采桑和采薇的叩门声:
“小姐,您睡下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