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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3 章（第1页）

冰场上那荒诞又畅快的笑声渐渐平息，只余下两人微喘的呼吸声在空旷中交织。叶冉直起身，脸颊因为方才的剧烈运动和大笑而泛着红晕，冰鞋下的冰面似乎还残留着那种无拘无束滑行时的轻快震颤。

羽生结弦脸上的嬉闹神色也慢慢收敛，但那双眼眸依旧亮得惊人，只是里面的光芒从方才孩子气的兴奋，逐渐沉淀为一种更深邃、更专注的东西。他抬手抹去额角的汗，气息平稳下来，目光落在微微反光的冰面上，像是在审视一位老友，又像是在酝酿着什么。

“『恥ずかしさを捨てる』のは…いいスタートだ。”他开口，声音比刚才低沉了些，带着运动后的微哑，却有种不容置疑的认真，“でも、氷の上で生きるって、そういうことだけじゃない。”（“抛弃羞耻心”…是个不错的开始。但是，在冰上活下去，不仅仅是这样。）

他抬起眼，看向叶冉，眼神锐利而清澈，仿佛能洞穿一切虚浮的表象。

“氷は…嘘をつかない。どれだけの汗と時間をかけたか、全部、刻みつけられる。”（冰…从不说谎。付出了多少汗水和时间，全部，都会被刻印下来。）

他微微调整了一下站姿，仅仅是这样一个细微的动作，周身的气场便悄然改变。方才那个会做傻气舞步的大男孩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那个掌控冰面的绝对王者，每一个细微的举止都开始凝聚起专注的力量。

“ゆかりさん、”他看着她，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郑重的意味，“見ていてくれるか？”（由香里小姐，愿意看着吗？）

没等叶冉回答，他已缓缓滑向冰场中央。没有音乐，没有灯光，只有顶棚均匀洒下的白光，将他笼罩其中。

他在中心点停下，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所有情绪都已沉淀下去，只剩下一种纯粹的、近乎虔诚的投入。他微微颔首，是一个极致的准备姿态，仿佛无形中已经响起了庄严的序曲。

叶冉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她知道，他要给她看的，是截然不同的东西。

他动了。

不再是滑稽的舞步，而是最基础、却也最见功底的压步滑行。刀刃深深切入冰面，身体倾斜出稳定而优美的角度，速度均匀地提升，带起的风声是唯一的伴奏。每一个弧线都精准得如同用圆规画出，没有丝毫冗余的晃动，展现出对刀刃无与伦比的控制力。

然后，是步法。并非节目编排中的复杂衔接，而是各种基础步伐的纯粹组合与变换——转三、捻转步、括弧步……在他脚下，这些最基本的元素被赋予了生命，流畅而富有韵律地交织在一起，像是一首用冰刀写就的、无声的诗歌。他的上半身始终保持惊人的稳定和优雅，所有的力量与变化都精确地传导至足下的冰刃。

叶冉看得入了神。这是strippeddown到极致的技术展示，剥去了音乐和考斯滕的华丽外衣，赤裸裸地展现着最核心的、千锤百炼的基本功。每一个细微的刃齿使用，每一次重心的转移，都透着一种令人敬畏的严谨和一丝不苟。

他忽然加速，一个无比流畅的内刃大弧线后，毫无预兆地起跳！

不是4A，甚至不是3A。

一个简单的阿克塞尔一周跳。1A。

然而这个跳跃，高，远，飘滞感无与伦比。起跳干净利落，空中轴心稳定得像被钉住，落冰时更是没有丝毫晃动，甚至没有溅起多少冰花，仿佛一片羽毛轻柔地回归冰面，滑出的弧线完美延续了起跳前的轨迹。

简单，却极致完美。蕴含着无穷的力量和控制力。

叶冉的心脏像是被这个看似简单、实则登峰造极的跳跃猛地攥紧了。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要做出这样一个“完美”的一周跳，需要怎样恐怖的核心力量和肌肉控制，需要对冰刀和自身平衡怎样入微的理解。这远比完成一个存周或落冰不稳的高级四周跳更难，更见功力。

羽生结弦稳稳滑出，脸上没有任何得意的表情，只有全神贯注的平静。他接着演示了几个不同刃的旋转——燕式转、躬身转、贝尔曼。转速极快，轴心稳如磐石，姿态标准得如同教科书，却又在每个定格动作中注入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美感和力量感。

整个过程中，他没有说一句话。冰场里只有冰刀切割冰面的锐利声响，和他偶尔调整呼吸时带出的微弱白气。

这是一场沉默的MasterClass。一个偏执的天才，用最纯粹的方式，向她展示着花滑这项运动冰冷坚硬的骨骼与肌腱，展示着那隐藏在华丽节目之下、由无数汗水和时间堆砌而成的、绝对的技术基石。

最后，他以一个极其舒缓的燕式滑行作为结束，身体舒展到了极限，手臂的延伸带着一种哀伤而坚韧的美感，在冰面上留下一条漫长而清晰的弧线，缓缓停住。

他微微喘息着，站直身体，转向叶冉。额头上覆着一层细密的汗珠，眼神却清亮如初，带着一种近乎燃烧过的纯净。

“これが…”他开口，声音因为专注和消耗而比平时更沙哑几分，却异常清晰，“俺の氷の…一番土台にあるものだ。”（这就是…我的冰…最底层的东西。）

“何万回、何十万回も繰り返して、やっと氷と対話できるようになる。”（重复几万次，几十万次，终于才能和冰对话。）

他滑近她，目光沉静地落在她脸上，带着一种近乎严厉的坦诚。

“ゆかりさんの金メダルは、確かに素晴らしい。でも…”（由香里小姐的金牌，确实很棒。但是…）

他停顿了一下，仿佛在斟酌词语。

“もし、その土台の部分を…もっと深く知りたいと思うなら…”（如果，你想更深入地了解那底层部分的话…）

他的话没有说完，但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那是一种邀请，通往更高、也更艰难境界的邀请。通往他那种近乎苦修般的、对技术极致追求的世界的邀请。

叶冉站在原地，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有力地跳动着。方才那场无声的表演带给她的震撼，远比任何一场完整的节目更加深刻。她亲眼看到了那辉煌王座之下，是用怎样苛刻的准则和近乎自虐的练习堆砌而成的。

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看着他汗湿的额发和清亮专注的眼睛，忽然无比清晰地认识到——羽生结弦的花滑，其核心从来不仅仅是艺术，更是建立在绝对技术理性之上的、一丝不苟的宗教。

而他现在，正试图将她引向这座圣殿的更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