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妄?”
宽敞的马车中间,沈明意歪歪斜斜地靠着软枕,见胡妄难得一直在走神,有些好奇地戳了戳他身子。
胡妄从回忆中抽出身来,眼下一片乌青,自那日从长街回来后,他便一直在梦中重复那句质问。他有些烦躁地甩了甩头,对上沈明意的视线后又温顺地蹭过去。
沈明意垂首掐了掐胡妄的脸,乌黑的长发落在少年人脸上,惊起一阵痒意。胡妄顺势翻了个身,仰头看着沈明意的脸。
在两人长久的对视中,胡妄竟久违地心头漫上些许安心的错觉。那些尸山祸害,那些血海深仇,短暂地为此刻让出一片净地。
他阖着眼,昏昏沉沉地躺着,眼底却一片清明。
这几日他们两人同着令珏一直在街上闲逛,无非就是他逃她追,她逃他追。几人轮番出演话本子里的旷世之恋。这长街的大多数百姓从一开始的八卦到后面已经干脆熟视无睹。
甚至他们日日回的都是涂夫人提前为他们准备好的旧宅子,涂夫人早就打点好,让人在几个月前便在旧宅出入,只是一直遮着面,现下正好让沈明意顶了去。
待万事俱备,涂夫人又当堂和令珏吵了一架,让她这属下把沈明意送到庄子里去。
彼时她端坐高位,当着暗堂数十个小头目的面,将茶水泼到跪在下端的两人身上,气得浑身都在颤抖。
“滚!你还来同我支银子!你自己惹的祸事,赶紧给我处理了去。”
沈明意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胸前衣襟,又去看另一端的坐垫上颇为肉痛地看着自己被榨得一干二净的钱袋子的令珏。
她咳嗽两声,捂住自己鼓鼓囊囊的腰间,试探性地问:“令大人,这邺州之事,涂夫人同你说了多少?这刚过了夏季,不该有如此雨水吧。”
那人仍盯着自己钱袋子,闻言怔了怔,有些为难地接话:“正是这事来得蹊跷,老大才想着人去看看。”
他从袖中掏出一张誊抄的地势图,展开放在马车中央的小桌上,沈明意来了兴趣,拖着胡妄凑了过来。
这一瞧,沈明意霎时懂了令珏方才的面色,皱起了眉。
按照地势图所示,这邺州身处平原,甚至算得上高地,周遭也没几座山脉,只一道不算湍急的主河流,怎么看都不该有此祸事。
“这闹洪灾的地域,是否有起过林火,又或者起了什么人祸?”
她问的隐晦,令珏懂她在问什么,严肃了神色道:“什么都没有,而且往年完全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他叹口气,很是苦恼,“并且邺州偏远,一向主农耕,现下出了这样的祸事,百姓怕是日子得难过好几年。”
三人一阵沉默。
良久,沈明意又问:“这样天灾,应有户部拨款赈灾罢。怎的还需要你家大人着手去看看?”
令珏还没答,一直没发话的胡妄晃了晃耳朵,替他答:“姐姐不知么?他们户部捏着赈灾款不肯拨呢,据说是近些年到处都闹天灾,户部入不敷出,让那些朱门捐些银子,也是杯水车薪。”
“连你们妖族也知道了。”
被胡妄暗自阴阳的青年放下钱袋子,叹气声更重了:“出事的那些地方都是离京城远之又远的地儿,还多是老人幼子,大多数青年都背井离乡出来赚银子了。”
他这一番话说下来,沈明意端着手中茶盏,忽然失了滋味。
车轮一路滚滚,人潮声渐渐远去,外头传来官兵搜查的声音。令珏坐直了身子,从包袱里摸出两张文书递给两人。
“把你那耳朵收起来。”令珏踹了两脚胡妄,掠过他倾身来检查沈明意的面容。
沈明意看着怀中人迫于形势敢怒不敢言的模样,拼命忍着不敢笑出声,身子却一颤一颤的,惹得胡妄睁眼,黑白分明的瞳仁一瞬不瞬地看她。
懒得管胡妄小人作怪,令珏细细看那香膏仍是牢牢扒在沈明意面上,松了口气,又嘱咐沈明意:“这香膏每七日需得换一次,到了邺州,若是你们不接触官家便可以歇了。”
“老大在那边派了人接应,你们只需混入流民中,看看有没有什么可疑人物。”
沈明意心不在焉地点头。
许是有些不放心,令珏思索着又补充:“邺州之行,主要还是为了掩下沈姑娘身世,这线索若是没寻到也不打紧,万万不可孤身犯险。待到老大这边忙完,会有人来安排后续。”
“嗤。”胡妄瞥他一眼,兀自靠在车壁上。他自有自己的打算,到了邺州地界,便由不得他们安排。
似是想到什么,胡妄弯弯唇角,同沈明意道:“姐姐,到时候你便跟着我。”
他眸色深幽地看着沈明意,手指不住地摩挲两人血契处,几日养尊处优下来,他那些疤痕伤处尽数褪去,一张白净的脸更是衬得五官如天生地养的神迹,日光淌进他琥珀色的眸子里,像是盛了一弯月亮。
可被他盯着的少女还在想着先前那些话,白费了他这姿态,甚至她只拍拍他的手,敷衍地应好。
沈明意自当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她已然陷入了沉思。当初自己一穿进来便被追杀,之后便被系统和剧情推着走,现在想来,她匆促间竟真没有认真观察过这一片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