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泉一的手掌按在他后背上,力道大得几乎要把他嵌进网柱的缝隙里,指腹却刻意避开了他右肩的绷带。“我们赢了。”他的声音比平时低了半分,喉结滚动着,像是在吞咽那些没说出口的哽咽。
及川彻笑出声,牵扯到肩膀的伤口,疼得龇牙咧嘴,眼角却亮得惊人:“笨蛋小岩,这不是废话吗?”他抬眼看向白鸟泽队员退场的通道,牛岛若利的红色背影消失在拐角前,停顿了半秒——那半秒里,仿佛有三年的时光在轻轻碰撞,发出清脆的回响。
更衣室的门锁早就坏了,风从门缝里钻进来,卷起地上的创可贴包装纸,贴在及川彻的白色运动鞋上。他把冰袋“啪”地砸在岩泉一的后背上,冰袋里的蓝冰晃出细碎的响:“刚才那个扣球,为什么不打直线?非要往牛岛的手上送?”
岩泉一没回头,只是盯着储物柜里的4号球衣。球衣下摆沾着草屑和泥土——刚才为了救一个界外球,他整个人摔进了场地边的草丛,膝盖上的擦伤还在渗血。“牛岛的拦网太快了。”他的声音闷闷的,像被揉皱的纸团,指关节却在不自觉地摩挲着球衣上的队徽,“我起跳时,他的手已经在那儿了。”
那是他们第一次和牛岛若利交手,初中县预选赛的半决赛。白鸟泽以2-0获胜,最后一球,牛岛若利的左手扣球砸在他们场地中央,震得地板发颤,也震得及川彻的膝盖发麻。赛后的休息室里,岩泉一用拳头砸了三次储物柜,直到指节渗出血珠,才被及川彻死死按住。
“疼吗?”及川彻把创可贴往他指关节上贴,动作笨手笨脚,边角卷起来好几次。那时他的球衣号码还是12号,右肩没有绷带,眼里却已经有了不肯熄灭的光。
“废话。”岩泉一甩开他的手,却在及川彻转身去扔冰袋时,对着他的背影小声说了句,“下次……赢回来。”
及川彻的脚步顿了顿,没回头,只是对着布满水汽的镜子扬起嘴角。镜子里的少年,额前的碎发被汗水粘在皮肤上,却笑得像只偷到糖的猫——他知道,这句“赢回来”,会像颗种子,在往后的日子里,拼命往土里钻。
海边废弃体育馆的屋顶漏着风,月光把排球网的影子投在地上,像道歪歪扭扭的分数线。及川彻把最后一个排球砸向斑驳的墙壁,回声在空旷的场馆里荡开,惊飞了梁上栖息的夜鸟,翅膀扑棱的声响在夜里格外清晰。
“第108次。”岩泉一的声音从黑暗里传来,他靠在锈迹斑斑的栏架上,手里转着个磨掉皮的排球,球皮上的纹路被汗水浸得发暗。
及川彻捡起滚到脚边的球,胳膊酸得像灌了铅:“还练吗?我的传球手腕快断了。”
“练。”岩泉一的声音没起伏,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那天他们刚输掉和白鸟泽的练习赛,牛岛若利的左手扣球几乎没被拦到过。回宿舍的路上,及川彻突然说要加练,岩泉一没反对,只是默默跟在他身后,顺手从器材室抓了两把备用球——他看见二传手转身时,右手腕不自然地往身后藏,却没戳破。
凌晨三点,及川彻的左手传球终于稳定下来。每个球都精准地落在岩泉一的扣球点,弧度不高不低,刚好避开想象中“牛岛若利”的拦网高度。岩泉一的扣球带着海风的力道,一次次砸在墙壁上,留下浅浅的凹痕,像在为未来的胜利刻下印记。
“你说,”及川彻突然开口,声音被穿堂风吹得发飘,“我们什么时候能赢白鸟泽?”
岩泉一的扣球动作顿了顿,排球砸在地上,弹起的高度刚好到及川彻的膝盖:“等我能扣穿牛岛的拦网那天。”
及川彻笑了,捡起球抛给他:“那我就传出让他拦不住的球。”
月光下,两个少年的影子在地上追逐、交叠。排球的撞击声像在敲打着约定的印章,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后来岩泉一才知道,那天及川彻的右手腕肿了整整三天,却瞒着所有人,用绷带缠紧了继续练传球——他总说“天才二传手不会被这点小伤打倒”,却在没人时偷偷用冰袋敷到凌晨。
县预选赛决赛的雨下得很大,场馆的排水管在漏水,“滴答、滴答”落在边线附近,积成小小的水洼。白鸟泽的比分定格在25-18,第三次战胜青城。及川彻坐在地板上,把脸埋在膝盖里,雨水顺着屋檐漏下来,混着什么温热的液体,在地板上晕开深色的圈,像幅没干透的画。
岩泉一的球鞋踩过水洼,停在他面前,鞋边沾着的泥土在地板上印出模糊的脚印。“起来。”他的声音很哑,像是喊了太久,嗓子里像含着砂纸。
及川彻没动。
岩泉一突然蹲下来,一把扯掉他的发带——那是青城的青色发带,被汗水浸得发黑,边缘磨出了毛边。“你看看这个。”他把发带塞进及川彻手里,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是你说的,青色代表‘韧性’,像野草一样,怎么踩都能长。”
及川彻的指尖触到发带上粗糙的纹路,那是他用黑色马克笔写的“青城”二字,被汗水泡得晕开,又被反复摩擦得快要看不清了。他想起去年合宿时,岩泉一在海边捡到块青灰色的石头,硬说是“幸运石”,塞进了他的储物柜——那石头现在还躺在他的抽屉里,被磨得光滑圆润。
“明年……”及川彻的声音带着哽咽,却异常坚定,“我们一定能赢。”
岩泉一没说话,只是伸手把他拉起来。两人的肩膀都在发疼,却在走出场馆时,不约而同地抬头看了眼白鸟泽队员捧起奖杯的方向——雨幕里,那抹红色刺得人眼睛生疼,却也像团火,烧得他们心里更烫、更烈。
颁奖仪式的音乐响起时,及川彻和岩泉一站在队伍最后。奖杯的金属光泽晃得人睁不开眼,佐佐木和花卷他们在前面欢呼,声音里全是眼泪和笑。
“你还记得初中第一次输给牛岛吗?”及川彻突然问,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奖杯边缘,冰凉的触感里藏着滚烫的回忆。
岩泉一点头,嘴角扯出浅浅的笑:“你把整瓶矿泉水浇在头上,说‘这样就没人看出我哭了’,结果水顺着脖子流进队服,冻得你打了三个喷嚏。”
及川彻笑出声,右肩的疼都忘了:“那你呢?对着墙壁练扣球,把指关节都打青了,还嘴硬说‘只是不小心撞到了’。”
两人都没再说话,只是看着体育馆的穹顶。那些练球的清晨,球馆里只有他们的脚步声和排球撞击声;那些加练的深夜,手电筒的光在战术板上晃出细碎的影;那些被汗水浸透的球衣,洗了又穿,直到印上洗不掉的盐渍;那些互相骂着“笨蛋”却又一起爬起来的瞬间……像电影画面般在眼前闪过。
原来所谓胜利,从来不是突然降临的奇迹。是无数个平凡日夜的积累,是少年们用疼痛和坚持,一点点堆砌起来的城堡;是初中草屑里的不甘,是高一月光下的约定,是高二雨幕中的执念,终于在这一刻,绽放出最亮的光。
走出场馆时,夕阳正浓,把青城队员的影子拉得很长。岩泉一突然停下脚步,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塞进及川彻手里——是块被磨得很光滑的青色石头,边角圆润,带着体温,和去年弄丢的那块几乎一模一样。
“高二雨天捡的那块,”岩泉一的耳根有点红,声音低得像怕被风吹走,“上次训练弄丢了,这是我在海边找了三天才找到的替代品……差不多,一样能带来好运。”
及川彻握紧石头,冰凉的触感里藏着滚烫的温度。他想起初中时那个草屑沾满身的午后,想起高一海边的月光,想起高二雨天的发带——原来所有的铺垫,所有的疼痛,所有的“下次一定”,都是为了此刻的绽放。
远处传来金田一的喊声:“及川前辈!岩泉前辈!快来拍照啊!大家都等着呢!”
及川彻笑着应了声,拉着岩泉一的手腕往前跑。两人的肩膀还在发疼,脚踝还在隐隐作痛,却跑得飞快,像要把过去所有的遗憾都甩在身后,奔向被青色光芒照亮的未来。
风穿过走廊,带着夏末的热意,也带着跨越了时光的回响——那是少年们用热爱和坚持,写给青春的最好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