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尚。纪年想。不是母妃就只能是落井下石之人。纪然与沈莺不会多看败者一眼,那么除了纪尚还能是谁?
纪年迟钝地抬起眼来,看向窗子,闷闷地道:“不要再作贱我了,你说的都对,纪尚。”
敲窗的那人却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反而更加急促,似是着急了。
纪年脑海中静了些,他隐约听见那人在说话,声音像从湖底传出,听不真切。
纪年只得撑着床站起身,登时眼前漆黑一片天旋地转,他头一晕,险些摔倒。他就这么虚弱地蹭着地过去,又柱在窗沿上喘息。
吐息几次,纪年下定决心,打开窗子。
春风像河一样流涌,从两面窗扇间的缝隙挤过,用温柔的水波亲吻他的脸颊。随后便是闪烁的白光,刺得他不自觉流下眼泪,下意识伸手挡住双眼。
天光好温暖,仿佛将他从泥沼里拔出又置于花蕊的子房。草木的清香和鸟虫的鸣声拨开花瓣灌进来,翠生生的,好像有风铃在他的脑海里摇摇晃晃,叮叮咚咚。
人世间不会因为他的颓丧而停滞。鸟雀会北归,江河会东流,打更人手中的鼓槌落下又抬起,宫墙旁的迎春花等着温湿的微风。哪怕这太阳照得他浑身发痛,像压在箱底的诗稿被心血来潮的诗人翻出来曝晒,潮湿的纸页发出崩裂的乱响。
“小年、小年。”面前的这人用一种悦耳的声音唤他,“纪年?纪禾洛。。。。。。”
好熟悉,好舒服。似乎无数次被这个声音唤过,似乎他们相识在很久很久以前。但这声音与他相隔太远,隔了山河川泽又隔了四海八荒。
纪年缓缓地放下了手。
于是他的目光直直撞进了夜色深处。那太虚里的一切都在无声地思念,其间一颗最细小的尘埃对他轻轻耳语,小心翼翼,说我想你,我想你了。
纪辰身旁还有一匹马,是当年的那匹白马。白马生得更高大,在纪辰身后的光影下闪闪发光。他哥哥就是骑着这匹马赶回来的,两千里。
纪辰见他没说话,忙说:“我……我收到消息便回来了,你……不认得我了吗?”
“皇兄。”纪年发现自己已是哭腔,“哥哥,阿辰哥哥。”
宽慰的话无从谈起,纪辰把嘴张开又合上,最后从怀里掏出一张帕子,擦他的眼泪。
“可以哭了。”纪辰柔声道,“这里只有我。”
纪年于是将整个上身都伸出去扑过去,双臂环在长兄的脖子上,一点点锁紧,逼得纪辰弯腰扶住他。无数委屈在此刻得以倾诉,纪年哭得歇斯底里,像是要把自己的心肺呕出来,以证清白。
“本说要带些那边的东西,可回得实在着急,没时间准备了。”纪辰顿了顿,“进城之后我买了糖人,你曾经最爱吃的那种。。。。。。抱歉,我不知你现在是否还喜欢。”
“我喜欢,”纪年忙不迭摇头,像小时候那般把眼泪甩在他哥哥身上,“我喜欢的。”
四天,这是他受刑后的第四天。他知道的,从云平到雁城,急行军需要月余,坐马车需要半月,骑马需要一旬,最优的信鸽亦需要一日。纪辰花了四天。
他哥哥比青鸟慢了一点,只是一点。
“我没有错。”纪年在他怀中摇头,“我真的。。。。。。没有讽刺之意。我写的诗我自己清楚。”
纪辰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我知道。告诉我,是谁害你。”
“沈莺,还有纪然。我只是、只是写赋,可他们让我死。咳、咳,还有纪尚,他折辱我,我。。。。。。”纪年哭得更厉害了,“能不能杀了他们。。。。。。我想让他们死。。。。。。”
沈莺,纪然,提及他们纪年才想起,已分封的皇子未经允许除年末述职外不得回京。纪辰定未上报,若被他们知晓,怎么可能会放过他?
“你不能在这里、不能,不能回京。”纪年从他身上起来,“他们会。。。。。。”
“没关系的,没事的。”纪辰擦擦他的眼睛,“不会出事的,相信我,我已经有足够的能力保护你我了。”
纪年不解。
“你想离开雁城吗?离开这里,离开长华宫,再也见不到那些人。你想写什么便写什么,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他哥哥眼里有星星在颤抖,闪烁着,像清澈的波涛,又宛如飞尘在风中翻滚。
“和我回北坞吧,我带你走。”
泪水又涌上来,模糊了视线,亦模糊了亲情的界限。
心尖处有一点绞痛,在浑身的疼痛中格外突出。缘于什么纪年不知道,但是痛苦和其他什么他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就生在那里,不由他的意志改变。
“好啊。”纪年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