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纪楚一时半会没心思操心后宫之事了。
康武三年夏,太后邱棠病重,卧床不起。
纪楚整顿了太医院,又从民间寻良医入宫。最后证得太后却有隐疾,攀附于经络几十年。再加之用药膳不当,旧疾复发,一时冲撞。
当下只能静养,绝不能动怒,也不能急躁,否则急火攻心,后果不堪设想。
纪楚大怒,佳淑殿上下死了不少人。
长华宫的消息传到北方。
云平得知后,纪清并无感受,他与邱棠一共没说过几句话。而贺言想到,太后突然这般只有可能是宋双双所为。宋双双直指太后这么重要之事竟然对他只字不提,贺言心中烦闷,决定回城后亲自去问她。
郕师得知后,纪辰也意识到,这是邱棠先前信件中提及过的疑似宋氏遗女所为。长华宫里没了行远的线人,宋氏女的身份和邱棠的病症也需要确认,纪辰不得不亲自去一次雁城。
他向郕师宣布自己得风寒要养病,又暗暗向长华宫传了一封正式的请求,希望进京觐见。在得到允许之前,他就嘱咐了秋茶,换一身便衣,乘快马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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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日,贺镜忙完公务,从三司回家吃饭。
她忽见长廊的尽头站着一个男子,身形挺拔,一身白衣。穿堂风过,贺镜见他一只袖子随风而起,竟是独臂。他静立,望向堂里,似是在发呆。
贺镜敛了步声,谨慎地踱过去,距其半步处停下,拔剑架于男人的颈侧。
“来者何人?”贺镜冷声道。
男人并不惊慌,缓缓回头:“小镜。”
男人戴着白色面具,看不见面容。他的肩颈、腰身和形体她都无比熟悉,却又有些说不出的细微变化。此时有风再过,贺镜闻到一股熟悉的花香。香气并不浓郁,淡淡地拂过,像冬日里的熹光撒在身上,又像这人不着半分尘埃的白衣。
贺镜愣住了。一个名字在嘴边呼之欲出。
男人见她久不作声,再道:“小镜,是我,贺行贺辞渊。”
“长兄、大哥。”贺镜难以置信地张开嘴,“。。。。。。辞渊。”
贺行在面具下轻笑一声:“小镜长高了,官也升了。”
贺镜试探着伸向那空荡的袖子,一握,手中只有衣料。她的眼泪不自觉落下,打湿长兄的白衣。
“小言和我讲过了。”她泪眼婆娑地望向面具里,“是纪辰做的。。。。。。很疼吧。”
贺行从怀里掏出手帕,擦净妹妹的眼泪:“都过去了。”
贺镜狠狠吸鼻子,摇摇头:“纪辰。。。。。。我会杀了他。他。。。。。。”
贺行只是把她轻轻抱进怀里:“好了,小镜,我又没死。只要没死就不是什么大事。”
贺镜抬手,要摘他的面具。
贺行罕见地惊慌了,忙抓住她的胳膊拦住她:“不要看。”
贺镜咬牙切齿地问:“纪辰对你做了什么?”
贺行声音沉沉地说:“投奔最初,他疑心太重,试探我。当时房中只我二人,大火忽起。我想他早就逃走了,却装作不知,在火中救他。房梁烧断,砸中我。等我再醒来,就……”
贺镜趁他不备,一把甩开那面具。贺行下意识捂住,但她还是看见了那张狰狞的脸。
他这话过于避轻就重。贺镜在看见他面容的这一刻想到。死一千次一万次,都不够纪辰赎罪。
人尽皆知,贺家大公子貌若潘安,芝兰玉树、翩翩风雅,在好事者给雁城公子的排名中稳居魁首。贺言的风评变成“与天家争风吃醋的花花公子”之前,一直都是“完美大公子身边没长大的小子”。
贺行是天才,是儒士,是一只着兰草以昭蕙质的白鹤,古今诸子万家风流集他一人身。
贺行是他们的长兄,会提着他们买的零嘴默默跟在他们身后,会坐得板正刚好挡上睡觉的贺言。提到喜欢的姑娘他也会红着耳朵把脸捂上,见心上人时他也会挑很久很久衣服,只怕衣摆的花样和发冠不相称。
然后沈煜的尸首被送回雁城。然后贺行的人生变得支离破碎。
雁停学宫年年有新生,他们满怀着家国大义青史留名的憧憬走进去,经车马闹市,看柳生枝头。只是再无人知那个白衣少年,当年风华绝代。
他毁容了。他残疾了。
贺镜的喉咙里突然发出尖锐的哀嚎,她几近咆哮着把自己的脸埋进手心。
贺行淡淡地把面具捡回来带好,扯出一个笑:“我习惯了,刚好不会被人认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