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种地下组织里,或许最不值钱的就是人命。
黑泽阵记忆中清晰地呈现着因家破人亡偷渡到日本,最后被组织像商品一样带走的全过程。
将脑海中的不愉快暂且摒除,黑泽阵扫视一圈,寻找着宫野艾莲娜的身影。
视线的移动在半途中止。
半遮的白色帘后是一张医院里普遍可见的病床,病床上的金发女性双膝并拢坐在床上,手肘撑着膝盖,下巴垫在双手交叉的手背上,整个人像一座凝固的塑像,视线直直地、毫不闪避地盯着他。
她的年龄看起来不大,面容中有着少女未褪尽的柔软稚嫩,又带着成年的柔媚韵味,水绿色的眸子带着猫科动物特有的警觉的幽光。鼻梁高挺,五官典型的带有盎格鲁-撒克逊式的深刻和精致。
穿着的病号服像一张松弛的帆,空空荡荡地挂在她身上,身上像是只有骨架一般的瘦削,整个人呈现出一种近乎形销骨立的枯槁感,四目相对时的目光里却灼灼,带着一股难以言明的野蛮的、燃烧生命般的韧劲。
格外抓人。
黑泽阵一愣。
出现在这个场所,穿着病号服躺在病床上,这个女人的身份除了实验体不作他想。
但给人的感觉,又不像是只是实验体那么简单。
“你的编号是多少?”
就在黑泽阵决定结束这长久沉默的对视,打算抬步离开时,病床上的女人沙哑地开口了。
语调上扬,带着钩子般的醇厚和迷人。
虽然身处日本东京,但说的是英语,似乎也将黑泽阵的面容特征考虑其中。
见四周没人注意到这个方位展开的对话,黑泽阵上前两步,来到了病床前,随手一扯,唰的一下拉上了白帘。
“我不是实验体。”他同样用英语回答。
金发女人似乎带了点惊讶,绿色的猫眼上下扫视了眼前少年的穿着,对这个回答持保留意见。
“那你为什么会来这里?”女人又抛出一个问题,眼中带着纯然的好奇。
“找人。”黑泽阵言简意赅地回答,左手放进了病号服自带的上衣口袋,摩挲着什么。
白帘显然起到了视线阻隔的作用,透过这层无时无刻不在晃动的白布,周遭的一切都是朦胧的,扭曲成更可怖的幻象,经过的人影被无限拉扯和挤压,变成巨大的、无声蠕动的阴影,又或者坍塌成细瘦扭曲的鬼魅,在帘布上无声地漂移。
每一次晃动,都带来一阵未知的、令人窒息的战栗。
仪器运行着发出低沉的、持续不断的嗡鸣声,研究人员压低的絮语零碎且意义不明,在帘布内反复碰撞,叠加,搅动起耳膜内粘稠的不安。白炽灯灼人的光线穿透后减弱,却又带了点惨白的、病态的光晕,如同霉菌般在视网膜上蔓延生长。
这里自成一个小世界,却也变成了一个囚笼,更像一具活着的、惨淡的裹尸布。
可有些人并没有这个顾虑。
听到熟悉的声音传来,黑泽阵一把拉开了帘子,看到了宫野艾莲娜受到惊吓后向后退了两三步的下意识反映。
“阵,你怎么在这里?”宫野艾莲娜眉头皱了一下又松开,视线掠过少年身后的病床,又故意忽视,对眼前人扯出笑意。
黑泽阵看着宫野艾莲娜又一次露出的古怪表情,平静地切换成日语回答,“来找您吃饭,老师。”
“好的,”宫野艾莲娜快速应声,“跟我来这边。”
说完,装作盯着自己手上的数据,快步离去了。
墨绿色的眸子眨了眨,黑泽阵微不可察地叹气,左手握拳,从口袋里拿了出来。
转身,毫不意外那股望着他的灼热视线,身体向前一步,左手前伸,松手——
一堆五颜六色的糖果从手中降落,停驻在白色的病床上。
“dies,”黑泽阵垂眸,声音放轻,“foryou。”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