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过。”张岁安一口应道,似是在心中想了无数遍,“所以无论是为了七皇子,还是为了张氏,我都不能退。”
“你要跟赵氏斗,赵氏的背后是谁,你可知道?”
“知道。”
“为父为官数十载,谨言慎行尚且无法避去那诸多纷扰,你一少年人,”张淮之指着儿子,压低着嗓子狠训道,“又如何能与圣上相斗?!”
“赵氏已经动过手了,父亲当真以为他们会信七皇子病傻无状吗?会信张府对暗杀皇子之事一无所知吗?”张岁安言之昭昭,“他们当下没有举动,不代表日后也不会有,更不代表三皇子……”他顿了顿,压低了几分声音,“三皇子上位之后,不会有。”
张淮之一根手指就差要抵到张岁安脑门上了:“你这是强辩之词!”
“三皇子来日若登高位,其他皇子尚可就藩立府,”张岁安连语不休地顿了顿,“但嫡皇子,他,必死无疑。”
张淮之恨不能操起竹条对这个忤逆之子家法伺候,可猛地一站,一把的老骨头便咔嚓一响。
年纪大了,只能君子动口不动手。
他朗声唤道:“东郭!”
侍候在外的东郭闻声进来:“主君,何事?”
“你即刻差人去兰台告假,就说他病了。”张淮之捂着老腰,指着儿子恨道,“你给我去祠堂跪上三日,好生反省反省。”
长夜如墨,深处的祠堂里,两盏长明灯映在梁下。
乌木香灰泛着冷意,冰冷的青石板上连块软垫也没有。
张岁安跪在冷硬的地上,膝盖又酸又疼,却硬是半声也没吭过。
苗夫人的脚步在院外响了又歇,歇了又响,来来回回了好几次,又是跑到祠堂劝张岁安去认个错,又是往主君屋里心疼哭诉,却都犟不过这父子俩,最终也只能叹气作罢。
“公子,你这是何苦呢?”彭吉在一旁颓着脑袋劝道,“你打小就听主君的话,又有苗夫人护着,别说是跪祠堂了,就是竹板条子也没挨过几次,如今可好,一跪就是三日。”
张岁安脸上映着烛火,缓缓抬头,望着供桌上的先祖牌位,肃穆而立。
心下有对那小小弃子的恻隐,有多年习得的经义正道,还有那一丝的不甘心。
他到底是个少年人,不认天命无常,更不想就这样束手屈从。
世道如此,晦暗长夜,光他张府孤灯长明又有何用?
他就这样硬撑着熬了三日时间,宛如熬了三个漫长的冬夜。
清晨,彭吉将他扶出来时,张岁安的膝盖已肿得青紫,一瘸一拐地连站稳都费劲。
苗夫人早早地熬好了活血止痛的草药,用纱布裹着温温的药渣,更衣后让下人敷在他的膝盖上。
“你父亲让我问问你,知错了没有?”苗夫人又是心疼,又是为难,“子康啊,你就去向他认个错吧。”
张岁安哑着嗓子,只轻轻道了一句:“三日到了,我该回宫上值了。”
“你这腿都没好全,子康,诶……”苗夫人眼看着张岁安一瘸一拐地出了院,只得无奈摇头叹道,“老倔驴生小倔驴。”
张岁安这几日不在兰台,可外头的风波却半点没停。
他刚踏入署内的门槛,程为便从一堆简牍中抬起头来,见他一步一跛,不免疑惑问道:“子康兄,你这腿是怎么了?”
“不碍事,摔着了。”张岁安望着案上堆积如山的简牍,“这几日我不在,辛苦不为兄了。”
“子康兄这就见外了,往日都是我一个人做,现下有了子康兄,担子轻了许多,算不得辛苦。”
程为把张岁安扶到软榻上坐下,旋即又说道,“不过子康兄这几日不在,来找你的人,可不少啊。”
张岁安一怔:“都有谁?”
程为掰着指头回忆着:“大前日,三皇子身边的内侍来过一次,见你告假,转身便走了。前日又来了个年轻的小内侍,也说找你,问他是谁,他也没说。接着昨日,江府家的公子也来了,见你不在,便也匆匆地就走了。”
年轻的小内侍,大抵就是七皇子身边的常乐。
这三人接连来找他,不像是巧合。
张岁安心下起疑:“可都有说是为了什么?”
“没有。”程为顿了顿,又补上一句,“三皇子身边的内侍倒是留了句话,说等你回宫上值,记得告知一声,三皇子殿下有要事与你商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