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弘贞是唯一没走的人。
他神色难明地接过箭,又没有立刻放开,远远一看,仿佛是他拉住了李知微的手:“十六郎。”
李知微状如懵懂地抬起头:“嗯?”
韦弘贞忽而一笑:“你袖口好香。”
李知微松开箭,拎起衣袖一闻,也笑了。
满场窄袖中,只有他一个人还穿着青衿儒服:“这味道怎么样?”
韦弘贞说:“好极了。”
孝明太子死的太突然,碰上昭文院五日一次的假期,学院没通知何时复课,自觉的学生在除丧服之后便返校,不过,既然学校没有明文宣布,也没派出仆役通知,很多学生乐得装傻,没来上学。
裴见濯就是其中之一。
他不来,李知微就走得早。
夏日昼长,他到家时,善思仍在院中晒太阳,爬在躺椅上摇摇晃晃。
知微的心忽然柔软起来,他想要上去抱抱儿子,门却被敲响了。
韦弘贞缓步走入,成为有史以来第二位客人。
善思的日常规划里没有他,所以不愿意匀出几个呼吸,扭头便向屋里钻去。
李知微十分抱歉,表示孩儿羞涩没有见过外人,希望韦弘贞理解,但又疑惑道:“七郎怎么没回家?”
韦弘贞垂着眼睛:“我想问你一件事?”
李知微道:“你我之间,不必如此客气,有话直说便是。”
韦弘贞踌躇许久:“是这样,我、我的一个朋友,他耳闻二乔已久,却不得入裴宅一见,念想成疾。我想你和裴家二郎关系不错,能不能……”
知微装傻道:“我与他同席而坐,自然和睦,但,要带你朋友入裴宅赏花,恐怕有些不合适。”
韦弘贞慌忙摇头道:“不、不是入裴宅。”他想了想,索性直接道:“我曾随父母入裴宅看过二乔,识得此花香气,今日我闻你袖中仿佛是这个味道?”
知微颔首:“不错。”
韦弘贞道:“想必是裴家二郎所赠,能否请你割爱,赐下一支?价格好说。”
知微蹙眉:“若是旁物,你拿去便是。可二乔是日前裴公所赐,花谢以后晒干入袖,方有此香。蒙此厚爱,不敢他赠。”
韦弘贞闻言一惊:“裴公…他让你摘花?”
知微道:“自然,不摘花,怎么酿酒?”
韦弘贞不可置信、喃喃低语:“酿酒?”
似乎是被他脸上的表情取悦,李知微微面上浮出一种韦弘贞难以比喻的神情,陶醉、向往、幸福,说不清的糅杂。
他比韦弘贞大,比他穷,比他苦,是昭文院中公认的笑柄,同学们私下笑话他女娲补天时随手砍下的龟足撑在黄字斋一辈子不挪窝。往日里,韦弘贞可怜他、帮他,仿佛初雪时施舍贫者乞儿一碗热汤或一件旧衣。可在这一瞬,韦弘贞忽然发觉,李知微才二十有三,无论如何也称不上老。
说起裴照元,他身上那点活泼生动全然被激发出来,情话一样的低语,本就昳丽的眉眼更是动人,三春枝上的初桃,暴雨前的蜻蜓。
哗啦啦,一圈涟漪。
“是啊,酒。‘天地同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