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见濯要等到第三天,才会回家。
今天却不在。
善思喜欢遵守规定,对异常的事情,才会提出疑问。
李知微为了找寻裴照元痕迹,提前把见濯支走,不过,善思不会问见濯“为什么走”,他也就不必回答。
拢了拢儿子的领口,李知微问:“今天在外祖家里,玩得开心吗?”
善思惜字如金:“不开心。”
李知微等他说下去。
善思说:“我说想去蒙学,外祖说,我不用读书。”
李知微问:“外祖有没有说为什么?”
善思想了想,一字一句复述:“外祖说,读书,学的是臣妾的道理;主人,不用读书。”
说完这话,他很奇怪地望向仍旧和颜悦色的李知微。
父亲是很爱读书的,而且一直带着他读书,书中自有黄金屋。他居住的昭文院,就是父亲用读书换来的。
外祖父不让他读书,父亲还笑得挺开心。
他不解,只能默默从书包里掏出一沓书本,趴在纸上开始摹写。
李知微把他桌畔的油灯拨亮。
五岁的孩子,开蒙的练字本,不是千字文,也不是什么童蒙读物,而是账本。
裴见濯帮他记的那几笔账本。
胡饼,五十钱;油纸伞,五百钱。
陀螺,一百钱;紫毫笔,八百钱。
如果有当涂大臣,看到这一行字,估计会惊掉下巴。
因为这小儿的字,与裴照元竟有三分神似。
裴照元以行、楷二书冠绝天下,但并不轻留墨宝,更懒得刻碑树石,因而寻常人并见不到,只在坊间留有传说。
李知微自然也得不到。
可是,裴见濯啊裴见濯。
李知微一边挑灯,一边衷心感谢。
孔明达夸过裴见濯的字,说他的字几乎和裴照元的一模一样。
后来裴见濯刻意用左手写字交功课,但有时候,譬如给李知微誊账本,还是下意识用右手写。
他帮他记账,让他的儿子日积月累,练出深得裴相真传的笔锋。
墨如灵蛇游走白纸之上,李知微随手拿起一卷书闲看,还未来得及翻页,楼下便传来一声惊叫:“这是怎么了!”
善思的笔一抖,又很快若无其事地继续耕砚。
“把门都关起来!不许开了!”
“回屋待好!去去!”
咚咚咚,应该是鸨母跑下楼安抚。
“端公息怒,端公息怒!我家里开门做生意,若有女儿们冒犯不懂事的地方……哎哟!”
楼下,桌椅翻倒、女子惊呼之声交替传来,善思长久在昭文院内生活,即使遇见庖厨伙夫也是彬彬有礼,并不曾见过这样的情况,一时间也有些害怕:“爹爹?”
李知微把儿子手中的笔抽去,恐他脏了手:“没事。”
善思被父亲一安抚,乖乖坐在原地,等待下一个指令。
楼下的争吵还在继续。
被敬称为“端公”的,其实不过是平康坊内巡逻的武侯捕快一流:“赶紧的收拾好,你们头上搽的戴的都给我抓下来,什么骚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