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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瓣上的尘埃(第1页)

银泪河,像一条冰冷的银练,无情地将白露城切割成两个泾渭分明的世界。

左岸,铁锈区。这里是尘埃的王国,苦难的温床。晨雾永远带着码头鱼腥、劣质烧酒和千百人生活淤积的馊味,沉甸甸地压在狭窄得仅容一人通过的巷道上方。污水在石板路的缝隙间蜿蜒流淌,汇聚成一个个散发着恶臭的小洼。堆积如山的垃圾——腐烂的菜叶、破碎的陶片、不知名的秽物——侵占着本已逼仄的空间,引来成群的苍蝇嗡嗡作响。低矮歪斜的木屋像醉汉般相互倚靠着,墙壁布满霉斑和剥落的油漆,仿佛随时会在沉重的叹息中倒塌。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绝望的粘稠感,混合着汗臭、疾病和廉价烟草的气息。这里是“花瓣”背面最肮脏的泥垢,是光鲜亮丽的白露城刻意遗忘的溃疡。

克拉拉·杜邦像一尾早已适应了污浊的泥鳅,在湿滑的石板路和垃圾堆之间快速穿行。她刚刚结束在“老瘸子”酒馆后门的“表演”——三个干净利落的后空翻,加上一段即兴编排、讽刺税吏贪婪嘴脸的滑稽歌谣,换来了三枚边缘磨损的铜星和半条硬得像块黑石头的面包。这点微薄的收获让她的胃袋依然空空如也,发出不满的咕噜声,但至少够给玛尔戈夫人换一小包缓解撕心裂肺咳嗽的甘草粉了——虽然她知道,那点甘草粉对玛尔戈夫人咳血的症状,不过是杯水车薪。

她在一扇歪斜、仿佛随时会散架的木门前停下,门上剥落的油漆如同生了烂疮。门缝里飘出熟悉的、带着血腥气的咳嗽声,一声紧过一声,撕扯着清晨虚伪的宁静,也撕扯着克拉拉的心。她下意识地握紧了口袋里那点可怜的铜星和面包,那点微弱的、属于物质的暖意,几乎被门内弥漫出的、名为“死亡”的寒意吞噬殆尽。

“玛尔戈夫人?”她推开门,声音放得又轻又软,像怕惊扰了什么。阁楼里光线昏暗,浑浊的空气里弥漫着廉价草药和一种腐败的甜味,那是疾病深入肺腑的气息。瘦小的老妇人蜷缩在角落一张铺着破布的草垫上,像一堆被随意丢弃的枯叶。

“咳…咳…小云雀回来啦?”玛尔戈夫人费力地睁开浑浊的眼睛,试图扯出一个宽慰的笑容,却被更剧烈、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的痉挛打断。她佝偻着背,咳出的痰液里带着刺眼的、不祥的血丝,溅在脚边一个缺了口的陶碗里,像几朵小小的、邪恶的红花。

克拉拉的心猛地一沉,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她快步走过去,把面包放在老人枯枝般的手边,用自己的袖口——尽管它本身也算不上多干净——小心地、近乎虔诚地擦掉老人嘴角和下巴沾染的血迹。“嗯,回来了。您看,面包,还有钱,”她的声音刻意拔高,带着一种强装的轻快,努力忽略那碗底刺目的猩红,仿佛看不见就能让它不存在,“一会儿就去给您买甘草,买最好的那种!喝了保管就不咳了。”她头顶那对毛茸茸的、远比普通狐耳大上许多的耳廓狐耳朵,此刻也微微耷拉着,透露出主人内心的沉重。

“别…别浪费钱,孩子…”玛尔戈枯瘦得只剩一层皮的手,突然爆发出一点微弱的、却带着不容置疑固执的力量,抓住了克拉拉的手腕,“留着…给自己买点吃的…或者…跑远点…离开这个鬼地方…”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仿佛要将她单薄的生命彻底咳碎。

“说什么傻话呢!”克拉拉反手用力握住老人冰冷得几乎没有温度的手,用力地搓着,试图将自己年轻的生命力传递过去一点,身后那条蓬松的棕色尾巴无意识地扫过地面,卷起细微的尘埃。“您喝了甘草汤就会好的,像上次一样!您忘了?喝了就好多了!”她的语气笃定得不容置疑,眼神却飞快地、带着无法掩饰的恐慌扫过墙角那个越来越瘪的粗麻布袋——里面仅存的几枚铜星,连最劣质、最可疑的药粉都买不起了。她心里清楚,上次那短暂的“好转”,不过是死神暂时离开时留下的、欺骗性的回光返照。绝望像冰冷刺骨的银泪河水,正一点点漫过她的脚踝,即将没顶。守护这个摇摇欲坠的、破败的“家”和里面唯一的、如同母亲般的亲人,代价正变得越来越沉重。

离开那间充满死亡气息的阁楼,克拉拉没有直接去买药,而是拐进了一条更阴暗、散发着尿臊味和劣质草药混杂气息的窄巷。巷子尽头,一个用发霉破木板勉强搭成的棚子,阴影里坐着一个脸上蒙着油腻发亮皮眼罩的老头。几排歪斜的木架上,杂乱地堆着一些沾满灰尘、标签模糊的瓶瓶罐罐。

“吉姆!鸦片酊!最便宜的那种,一点点就行!”克拉拉将三枚铜星拍在油腻的木板柜台上,声音带着急切,狐耳警惕地转动着,捕捉着棚子外的动静。

阴影里的老头慢悠悠地抬起头,唯一露出的那只眼睛浑浊却锐利,瞥了一眼那少得可怜的铜星,又看了看克拉拉焦急的脸和那对标志性的大耳朵,嘴角咧开一个贪婪的笑。“哟,小狐狸,你当是买老鼠药呢?现在风声紧,货少!这点钱?”他伸出两根枯瘦的手指捻起一枚铜星,不屑地弹开,“连闻闻味儿都不够!喏,”他慢吞吞地从架子底层摸出一个小得可怜的、沾满污渍的玻璃瓶,里面晃荡着一点深褐色液体,“最后一点好东西,五枚银月。少一个子儿都不行。”

“五枚?!”克拉拉如遭雷击,“我只有三枚铜星!吉姆,求求你!玛尔戈夫人她…她快不行了!咳血!只要一点点!我用这个抵!”她慌忙从贴身口袋里掏出一把小小的、磨损严重的旧银勺——这是她母亲留下的唯一遗物。

老头那只独眼斜睨着勺子,嗤笑一声:“破铜烂铁!五枚银月!拿不出来就滚蛋,别耽误老子喝酒!”他粗暴地将那瓶鸦片酊收回,不再理会克拉拉的哀求。

绝望像冰冷的藤蔓缠紧了克拉拉的喉咙。她失魂落魄地离开棚子,用一枚铜星从一个流动小贩那里买了一小撮劣质得发霉的甘草粉。这玩意儿对咳血毫无用处,但聊胜于无。剩下的两枚铜星,是她和玛尔戈夫人最后的口粮钱。

她路过一家面包店,橱窗擦得锃亮,里面金黄色的、点缀着燕麦粒的长棍面包排列整齐,散发着诱人的、属于另一个世界的、令人眩晕的麦香。那香气像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扼住了她饥饿的喉咙。橱窗前,面包店主那个肥胖的儿子正挥舞着一把秃毛扫帚,像驱赶苍蝇一样,驱赶一个试图靠近橱窗、眼睛死死黏在面包上的骨瘦如柴的小女孩。

“滚开,小耗子!别弄脏了玻璃!臭死了!”胖男孩的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女孩苍白的脸上。

克拉拉认识那女孩,是住在巷尾的孤女莉赛特。一股熟悉的、混合着冲天怒火和深切无力感的火焰在她胸腔里猛烈燃烧。她看着手里那包无用的甘草粉,又看看莉赛特渴望而惊恐的眼睛,一种巨大的、对这个世界不公的憎恨和对玛尔戈无能的愧疚感淹没了她。她几乎是赌气般地将那半条救命的黑面包不容分说地塞进莉赛特冰凉的小手里。

“拿着,莉赛特。离这种地方远点。”克拉拉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在街头磨砺出的、不容置疑的强硬。她冷冷地、像淬了冰的刀子般的眼神扫过面包店玻璃后那张油腻而嚣张的脸,那目光中的寒意让对方嚣张的气焰瞬间矮了半截,嘟囔着“晦气”,缩回了店里温暖的香气中。她的尾巴在身后烦躁地甩了一下。

莉赛特紧紧抱着那半条黑面包,像抱着世间最珍贵的宝物,大眼睛里充满了几乎要溢出来的感激和深深的不安:“克…克拉拉姐姐…那你…你吃什么…”

“快回去。”克拉拉打断她,不容分说地推了她瘦小的肩膀一把,将她推向相对安全的巷子深处。看着莉赛特像受惊的小鹿般消失在昏暗的巷口,她摸了摸自己彻底空空如也的口袋和那包无用的甘草粉,胃部的绞痛感变得更加清晰锐利。她站在肮脏的街角,像一座被遗弃的雕像,目光扫过眼前这片污浊泥泞、被苦难浸泡得发胀的世界,再越过浑浊的银泪河水,望向对岸右岸那些在晨雾中若隐若现的、如同海市蜃楼般华丽建筑的尖顶——金曦宫、水晶宫、那些贵族和金融家的府邸……一种刻骨的憎恶和冰冷的、破釜沉舟般的决绝,在她琥珀色的眼眸深处凝结、冻结。凭什么?凭什么他们可以挥金如土,在银盘里享用着涂满黄油的白面包,而玛尔戈夫人只能在这破阁楼里咳着血等死?凭什么他们的马蹄可以像碾碎一只微不足道的甲虫般践踏贫民的生命,而她却连一点缓解痛苦的药粉都弄不到?

就在这时,刺耳的尖叫、金属剧烈的摩擦撞击声和人群惊恐的哭喊,如同地狱的序曲,猛地撕裂了铁锈区沉闷压抑的空气!

一辆由两匹高大神骏的栗色马拉着的、镀金雕花、镶嵌着家族徽章的豪华马车,像一头彻底失控的钢铁怪兽,蛮横地冲破了银泪河右岸精心维持的优雅边界,一头闯入了左岸这片混乱绝望的泥沼。车轮粗暴地碾过路中央一个积满黑绿色污水的深坑,溅起大片散发着恶臭的泥浆,如同泼墨般洒向惊慌躲避的人群。拉车的马显然受了惊,戴着白手套的车夫满头大汗,拼命向后勒紧缰绳,发出徒劳的吆喝,却无法阻止这头失控的“野兽”撞翻了一个卖旧陶罐和廉价锡器的摊位。刺耳的碎裂声、摊主绝望的哭嚎、人群惊恐的尖叫和推搡咒骂声瞬间爆发,混乱像瘟疫般在狭窄的街道上疯狂蔓延。

在一片狼藉、人仰马翻的混乱中心,克拉拉锐利的目光穿透了飞舞的尘埃和惊恐攒动的人头,锁定了一个更小的身影——是那个总跟在莉赛特后面、叫杰克的小男孩!他完全吓傻了,手里还紧紧攥着一个用破布条勉强缝成的球,呆呆地站在街道中央的泥泞里,惊恐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两匹越来越近、口鼻喷着白沫、蹄声如雷的惊马!巨大的阴影和死亡的气息瞬间笼罩了他。那沉重的马蹄和车轮,下一秒就能像碾碎一只微不足道的甲虫般,将杰克幼小的生命彻底终结在这肮脏的泥泞里!

“杰克!”一声嘶吼冲破她干涩的喉咙,带着不顾一切的决绝。

她像一道离弦的棕色闪电,爆发出惊人的速度,在沉重的车轮即将无情碾过男孩单薄身躯的前一瞬,整个人飞扑过去!她用自己相对结实的身躯将杰克紧紧护在怀里,巨大的冲力带着两人在肮脏湿滑的地面上翻滚了好几圈,“砰”地一声闷响,她的后背重重撞在墙角堆放的、装满不知名货物的麻袋上,剧烈的疼痛让她眼前一黑,金星乱冒。她给杰克当了肉垫,自己的半个身子都浸在了冰冷污秽的泥水里,棕色的尾巴也沾满了污泥。

惊魂未定的小杰克在她怀里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嚎。克拉拉顾不上自己后背火辣辣的疼痛和浑身上下令人作呕的泥泞,赶紧检查怀里的男孩:“没事了!杰克,看着我!没事了!告诉姐姐,哪里疼?有没有撞到?”她的声音急促,带着喘息,却奇异地透出一种能安抚灵魂的力量。她的耳朵紧张地竖立着,捕捉着周围的声音。

与此同时,失控的马车终于被几个闻声赶来的、强壮的码头工人合力拦下,险之又险地停在离克拉拉他们翻滚处不到两米的地方,拉车的马匹还在不安地刨着蹄子。雕刻着繁复花纹的车门猛地从里面被推开。

艾米莉亚·德·维尔纳夫小姐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精心挑选的、缀着昂贵蕾丝的淡紫色丝绸礼服下摆,无可挽回地沾染上了几大块令人作呕的黑黄色泥浆!这简直是一场毁灭性的灾难!她紧紧抓着女仆索菲同样颤抖的手臂,胃里翻江倒海,一半是因为刚才那如同地狱般的剧烈颠簸和惊吓,另一半是因为这扑面而来的、令人窒息的环境气味和眼前混乱肮脏、如同地狱绘卷的景象。她强忍着呕吐的欲望,用尽全身力气维持着下巴微扬、脖颈挺直的姿态,这是她从小被严格训练的“体面”的最后一道防线,是她与这片泥泞划清界限的唯一武器。

在索菲的搀扶下,她带着一种近乎赴死的悲壮感,踏出了马车。脚下粘稠湿滑的触感让她一阵反胃。她深吸一口气,但随即立刻后悔了,那污浊的空气混合着垃圾、汗臭和马粪的味道,呛得她喉咙发痒,几欲作呕。她的目光带着嫌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惶扫过混乱的现场——翻倒的货摊、破碎的瓦罐、哭嚎的摊主、惊魂未定指指点点的人群——最终,她的视线如同被磁石吸引,落在了那个制造了巨大噪音和混乱的源头核心——那个滚在泥水里、正紧紧抱着一个脏得像泥猴的小孩的……女孩?等等,那对在污泥中依然醒目地竖立着、不断轻颤的大耳朵……是半妖?狐狸?

艾米莉亚秀美的眉头紧紧蹙起,形成一个厌恶的弧度。那女孩看起来比街边的垃圾堆好不了多少,棕色的头发被泥水糊成一绺一绺粘在脸上和脖子上,身上的衣服又破又脏,沾满了污泥,几乎看不出原色。但让艾米莉亚心头莫名一跳,像被细针猝不及防刺了一下的,是那女孩抬起头时,穿透混乱和泥泞,直直射向她的目光。那不是她习惯的下人眼中惯有的敬畏或谄媚,甚至不是纯粹的恐惧。那是一种……冰冷的、毫不掩饰的、如同看待某种令人极度憎恶的害虫般的眼神!这眼神像一根烧红的钢针,瞬间刺穿了她用傲慢、矜持和华丽服饰筑起的脆弱高墙。

她看到那个小男孩在那狐娘怀里哭得撕心裂肺。一丝属于“善良”本能的微弱涟漪在她心里荡开——毕竟是个被吓坏的孩子,看起来没受伤就好。但这份微弱的怜悯,瞬间被对方那冰冷的眼神和自身狼狈引发的羞愤淹没了。

她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既保持威严,又带上一点居高临下的“仁慈”:“索菲,”她抬了抬戴着洁白丝质手套的纤手,示意身边的女仆,“给那个孩子一点钱,压压惊。”一枚在透过尘雾的惨淡阳光下闪着冰冷诱人光泽的银月,被索菲递向克拉拉的方向。

然后,艾米莉亚听到了那个泥泞狐娘的声音。那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磨砂般的粗粝质感,更带着让她全身血液瞬间涌上脸颊、耳根都烧起来的、赤裸裸的、淬毒的讽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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