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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固的月光与褪色的丝绒(第2页)

伯爵夫人脸上依旧维持着无可挑剔的平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她从容地拿起一方雪白的丝帕,先仔细地、轻柔地擦拭掉胸针上那微不足道的果酱痕迹,仿佛在擦拭一件圣物。然后,才随意地拂了拂女儿裙摆上的污渍。

“一点意外而已。”夫人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淡,“艾米莉亚,记住,真正的优雅不在于不犯错,而在于面对意外时的从容。”她深邃的蓝灰色眼眸扫过那个掩嘴的子爵小姐,目光平静无波,却让对方瞬间收敛了笑容,不自在地移开了视线。

那一刻,小艾米莉亚看着母亲镇定自若地处理着尴尬,用一句轻描淡写的话和一丝冷意就压制了所有无声的嘲笑,内心充满了混杂的情绪。有对母亲强大气场产生的近乎崇拜的安全感,有对母亲维护自己的感激,但更深的地方,也滋生出一丝寒意——母亲擦拭胸针时那专注而珍视的动作,甚至优先于她的窘迫和污损的裙子。那枚冰冷的宝石,似乎比她的感受更重要。那份“守护”的责任,第一次让她感到了沉重的、无形的压力。

而这份压力,在母亲缠绵病榻的最后时光里,达到了顶点。

记忆的画面被浓重的药味和壁炉里木柴燃烧的噼啪声取代。

母亲卧室厚重的窗帘半掩着,阻挡了外面过于刺眼的光线。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药草味和一种生命即将流逝的衰败气息。曾经光彩照人的伯爵夫人如今形销骨立,躺在巨大的四柱床上,像一尊易碎的瓷偶。她美丽的面容因病痛和苍白而显得格外脆弱,只有那双蓝灰色的眼睛,依旧深邃,却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疲惫与不舍。

十一岁的艾米莉亚坐在床边的高背椅上,穿着深色的衣裙,努力挺直背脊,维持着维尔纳夫小姐应有的仪态。但她的手指紧紧绞着膝上的丝帕,泄露了内心的恐惧和悲伤。窗外,是深秋的狂风,吹打着窗户,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像极了…不祥的预兆。

“艾米莉亚…”母亲的声音微弱,带着气音。

艾米莉亚立刻凑近:“妈妈,我在这里。”

夫人的目光缓缓移动,落在女儿身上,带着无尽的眷恋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忧虑。她费力地抬起枯瘦的手,指向梳妆台的方向。艾米莉亚会意,连忙起身,从那个熟悉的天鹅绒首饰盒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了那枚“凝固的月光”。

幽蓝的宝石在她手中,仿佛比记忆中更加沉重,更加冰冷。

她将胸针捧到母亲面前。

夫人没有接,只是用那双逐渐失去神采的眼睛,深深地凝视着那抹幽蓝,仿佛要将它刻进灵魂深处。然后,她的目光转向艾米莉亚,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爱怜,有嘱托,有担忧,还有一丝…艾米莉亚当时看不懂的、深重的悲哀。

“孩子…”夫人艰难地喘息着,每一个字都耗尽了力气,“拿着它…它是你的了…守护好它…它是…维尔纳夫家的…体面…是…你的一部分…”

艾米莉亚的眼泪终于控制不住地滑落,滴在冰冷的宝石上:“妈妈,别说了…您会好起来的…”

夫人微微摇头,嘴角扯出一个极其虚弱的弧度,像是在安慰女儿,又像是在嘲笑命运。她冰凉的手指颤抖着,覆上艾米莉亚捧着胸针的手,用力握紧。那力道,带着一种濒死的执念,几乎要将宝石嵌入女儿的掌心。

“记住…它的…价值…记住你的…责任…”夫人的声音越来越低,气息如同风中残烛,“别让…任何人…夺走它…别让…维尔纳夫的荣光…蒙尘…”她的目光最后一次聚焦在那幽蓝的光芒上,充满了无尽的眷恋,然后,那光芒似乎也随着她眼中的神采,一点一点地黯淡下去。

“妈妈!妈妈!”艾米莉亚失声痛哭,扑在母亲身上。她感觉到母亲覆在她手上的力量正在飞速流逝,变得冰冷。而那枚胸针,硌在她和母亲身体之间,冰冷坚硬,像一块无法融化的寒冰,将她巨大的悲痛都冻结在了那一刻。

母亲的葬礼在一个阴冷的日子举行。艾米莉亚穿着全黑的丧服,站在肃穆的队伍最前方。胸前,别着那枚幽蓝的鸢尾花胸针。它冰冷地贴着她的心脏,像一块沉重的墓碑。她看着母亲的棺椁被放入冰冷的墓穴,听着牧师庄严而空洞的悼词,感觉自己的一部分也随着母亲被埋葬了。周围是无数道目光,有同情,有审视,也有对她这位年幼继承人的估量。她必须挺直脊梁,必须维持维尔纳夫小姐的尊严。她不能哭出声,不能让维尔纳夫的荣光蒙尘。

就在牧师念完最后一句祷词,泥土开始洒向棺椁时,天空突然响起一声沉闷的雷鸣。紧接着,豆大的雨点毫无预兆地砸落下来,冰冷刺骨,打湿了她的黑纱,也打湿了她胸前的蓝宝石。那幽蓝的光芒在灰暗的雨幕中,显得更加孤寂而冰冷。

艾米莉亚猛地抬头,雨水顺着她的脸颊滑落,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在那一刻,她感到了一种彻骨的孤独和无助。唯一能抓住的,似乎只有胸前这枚母亲临终托付的、冰冷沉重的宝石。它不再是美丽的“凝固的月光”,它是她必须背负的十字架,是母亲遗志的化身,是维尔纳夫这个姓氏赋予她的、无法逃脱的责任和枷锁。她紧紧地、用尽全身力气攥住了胸针,尖锐的金属边缘甚至刺破了掌心细嫩的皮肤,一丝微弱的血腥味混合着雨水和泥土的气息弥漫开来,但她浑然不觉。只有这冰冷的触感和痛楚,才能让她确认自己的存在,确认她必须继续“守护”下去。

“我会守护好的,妈妈。”她在心中无声地、近乎偏执地发誓,“用我的一切。任何人…都不能夺走它。”

冰冷的泥浆猛地呛入鼻腔,将艾米莉亚从深沉的回忆漩涡中狠狠拽回现实!

那胸针的幽蓝光芒还在眼前微弱地闪烁,母亲临终前冰冷的手指和嘱托仿佛还覆在她手上。但此刻,刺骨的寒冷、周身剧烈的钝痛、以及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无比清晰地告诉她——她被泥石流裹挟冲击后,卡在了一个由巨大石块和倒塌巨木形成的、狭窄而湿滑的“牢笼”之中!浑浊的泥水从缝隙中不断渗入,几乎淹没了她的小腿,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土腥和腐败气息,氧气稀薄。

意识瞬间被强烈的求生欲和巨大的恐惧攫住。她本能地想要移动,却发现身体被扭曲地挤压着,左臂被一根沉重的断枝死死压住,动弹不得,传来阵阵麻木的刺痛。右腿则深陷在粘稠的泥浆里,难以拔出。只有左手,似乎还能微微活动。

她拼命地摸索着。

冰冷坚硬的触感!是那枚胸针!它还在!它没有被冲走!母亲最后的嘱托…维尔纳夫家的体面…她死死地攥住了它,仿佛这是连接她与生者世界的唯一绳索。幽蓝的光芒透过指缝,微弱地映照出眼前咫尺的黑暗——那是湿冷的巨石表面和虬结的树根。

就在这时,她紧攥着胸针的手,似乎触碰到了什么…不是泥土,也不是石头…是某种…柔软的、带着温度的织物?还有…一丝极其微弱的、压抑的喘息声?

就在她身边,几乎紧贴着她被卡住的身体!

艾米莉亚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巨大的恐惧和某种不祥的预感让她全身的血液都仿佛凝固了。她僵硬地、极其缓慢地转动眼球,借着胸针那微弱如萤火的幽蓝光芒,看向声音和触感的来源——

一张近在咫尺、沾满泥浆、几乎看不出本来面目的脸!那双即使在黑暗和泥泞中,也如同燃烧着余烬般的琥珀色眼眸,此刻正死死地、带着同样惊骇和绝望的目光,与她四目相对!在那张泥污覆盖的脸颊上方,似乎还有一对……沾满泥浆、微微颤抖的尖耳轮廓!

克拉拉·杜邦!那个狐娘!

她竟然也被冲到了这个狭小的“牢笼”里,紧挨着她,甚至部分身体还压在了艾米莉亚被卡住的左臂上!在这个湿冷、窒息、随时可能被渗入的泥浆彻底淹没或上方结构坍塌的死亡陷阱之中!

艾米莉亚的瞳孔骤然收缩,喉咙里发出一声被泥浆堵住的、惊恐至极的呜咽。她下意识地想尖叫,想推开这个肮脏的窃贼、这个害她落到如此境地的灾星!但空间的极度狭小和身体的剧痛让她根本无法大幅度动作,沉重的断枝更是让她连挪动一寸都无比艰难。

克拉拉显然也看清了她,那双琥珀色的眼眸里瞬间爆发出同样强烈的震惊、愤怒和绝望。她似乎想说什么,嘴唇翕动了一下,却只吐出了一小串混着泥浆的气泡。她沾满泥浆的尖耳抖动了一下,甩掉几滴泥水。

黑暗、冰冷、窒息、剧痛、身体被卡住的无力感、还有身边这个不共戴天的仇敌…

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刻般真实而具体。母亲的遗物紧握在手心,冰冷依旧,却再也给不了她丝毫虚假的安全感。在这绝望的深渊里,艾米莉亚·德·维尔纳夫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所谓的贵族体面、所谓的家族荣光,在自然的狂暴和死亡的绝对平等面前,是多么的脆弱可笑,如同她掌中这枚宝石幽冷的光芒,随时会被这无边的黑暗彻底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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