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觉得自己能够做到更多。
等到十六岁时,方歌已经完全习惯了与同龄人不同的生活。
同一年,他按部就班地升学读高中。方歌并没有这个打算,但是无论是鲁叔还是哥姐都对他说:你脑子好使,去给我念高中,最好还能念个大学。这样才能做体面的工作,才能赚大钱。方歌答应了。
他在高中成绩不错,人缘也不错,被推举做了一学期的班长,又因为总是翘课被换掉了。有同班的女生在起哄下向他表白,方歌绞尽脑汁才想到不伤她面子的拒绝话术。一方面是他没那个时间,另一方面是他甚至没想起来那个女生叫什么。
同一年,索尼娅的母亲去世了。
方歌不记得那个女人。他只记得弗兰克,那个吃回扣卖掉福利院,又独吞了补偿款的混账院长。索尼娅是院长的女儿、是高高在上的小公主,和他们这些野孩子从来都不一样。当年,他们只能偶尔在院长办公室的窗户上看到小女孩那张白白胖胖的小脸。
葬礼当天,殡仪馆空空荡荡,当年和院长好得穿一条裤子的副院长连礼金都没出。角落里,十来岁的小姑娘苍白着脸,穿着精致的黑色蕾丝裙躲在弗兰克身后默默流泪。听说,是女人受人诓骗去炒虚拟货币,赔光了所有家底后又欠了一屁股债,为了不牵连到家人自己上了吊。
弗兰克就像忘了自己还有个女儿似的,每天借酒浇愁,再也没了当年意气风发的样子。鲁叔看不过去,但是把小姑娘接过来住又不像话,便出钱给索尼娅送去了昂贵的住宿制私立中学。
昆姐和芬哥都记恨着弗兰克,不同意鲁叔这么干,来找方歌统一战线。
昆姐一向伶牙俐齿:“她爹有钱的时候给她穿好的住好的,可从来没想过咱们。现在她爹不行了,反而要咱们当好人?我和芬每天玩命赚钱是为了鲁叔,为了你……可不是为了不知道哪来的小公主。”
“反正我听鲁叔的,他要养就养。钱不够的话我可以去赚。”
方歌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气得昆姐戳着他的脑门骂他固执。
可是方歌知道,用不了一个月,他们就会接受这个白捡来的妹妹。就像他们当年接受自己一样。
方歌以为,日子可以一直这样四平八稳地过下去。直到高中毕业典礼当天,他收到了鲁叔受伤截肢的消息。
等他赶到医院,手术已经在进行了。昆姐跟着医生办手续去了,芬哥则在和鲁叔的客户吵架,想要多少从他手里拿到一些补偿。被他缠的秃顶男人是老客户了,被芬揪住领子抵在墙上,看到方歌过来,求助地朝他眨巴眼睛。
方歌避开了他的眼神,尽管他知道汽修店的设施都是别人淘汰的二手货,出事故是早晚的事,怪不得别人。
他跑了一路,满身是汗,刚有时间脱下参加典礼时穿的西装礼服。方歌扯下领带,把精致的胸花扔进垃圾桶,觉得什么都帮不上的自己像个傻逼。
鲁叔的情况稳定下来,但是医院拒绝给他安装义体。各个科室都在踢皮球,“我们需要这个检查的结果”,“那个数值有点偏低”,“他能用的义体你们负担不起”,“去问问多元未来公司的公益项目吧”……方歌知道真实的原因,因为鲁叔年纪偏大,神经适配性偏低,因此没有人愿意承担手术失败的风险。即使有办法能够把风险性降到最低。
“医生,请问您有没有考虑过替代方案?靠多元未来U系列的神经接口协议,不需要脑机协助解析,这样就可以尽可能降低义体对神经负载的需求。我们可以分模块测试、逐步开放权限,我认为风险是完全可控的。”
被方歌缠住的医生第一次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里有淡淡的惊讶。
“患者有医保吗?”
“没有。不过我们有钱。”
医生又开始低头操作终端。“不行,我们做不了。”
深夜里,方歌独自坐在医院门口,思索着该怎么向芬哥转述医生的话,才不至于让医生挨揍。又或者其实揍医生一顿才是对的,让他不要小看方歌,不要小看没有保险的人、年龄大的人和神经适配度低的人。他不知道。
很长时间以来,他第一次觉得自己这么像个孩子。他讨厌自己像个孩子。
手环震动,提醒他明天中午有君安公司的面试。方歌删掉了那封通知邮件,然后删掉了自己在就业网站上的账户。
十九岁的方歌第一次独立策划一场行动。
行动很成功。如果行动不是那么成功,如果方歌不是那么自以为是……后果就不会来得那么猝不及防。
在方歌提起他的计划时,昆姐和芬哥都立刻点头。他策划了一场抢劫案,他将为鲁叔抢来适配的义体并亲自安装。
芬狂笑着揽过方歌,猛拍他的肩膀:“这就对了!给老头子装一个最牛逼的义肢,下次再有人欠账他就可以亲自收拾他们了。冷不丁地从手里伸出一挺机枪来,哒哒哒、哒哒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