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时间对于两个人来说都不好过。林鸿、脑机、鲁叔、病毒、再加上闹别扭的昆……他们有太多事需要担心。偶尔,安怜青会回忆,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生活变得这样复杂?
是解开了林鸿的密码的那天?是潜入鲁叔记忆的那天?不……可以追溯到更早的时候。
对方歌来说,或许是他劫持义体的那天、是鲁叔受伤的那天、是收养索尼娅的那天、是和鲁叔成为家人的那天、是亲生父母去世的那天……
对安怜青来说,或许是他被植入脑机的那天、是调查文森特的那天、是休学的那天、是决定要去新京的那天、是格格不入地生活在家乡小镇的每一天……
于是,安怜青终于承认,生活从来是这样混乱而悲伤的。
为了不被这坨混沌的庞然大物吞噬,他逃到新京、逃进网络,但终究还是逃不过。它庞大而邪恶,而安怜青赤手空拳。
至于方歌,他倒是没有逃避过什么,只是他的努力显得杯水车薪。
他后来又单独找芬和索尼娅聊过,不过对于他和昆之间的冲突,两人都表示爱莫能助。
“我知道我们迟早会吵上这么一次的,不过现在不是个好时候。”第二天,方歌反省道。没等安怜青说什么,他又问:“你当时说的,公司内部密钥的事,还算数吗?”
“当然。”安怜青懒散地把胳膊支在餐桌上,用勺子喝粥。因为长时间睡眠不足挂着大大的黑眼圈。
“你去数据中心,是为了林鸿的事?”
“对,说不定能找到一些线索。我要知道是谁……是什么杀了她。”
“你会更希望昆姐帮忙吗?她确实比我更有经验。”
“怎么会。有你就够了。”
在对上目光时,两人总会默契地移开视线,因为对方的眼睛里也一样盛满了太多忧虑。
反而是半夜一起打游戏的活动被保留了下来。哪怕在这个时候,他们也不太说话,只是流程性地操纵人物做出动作突破关卡,任凭屏幕在他们脸上投下五颜六色的光。
“我们不该这么下去了,还要早起呢。”终于,方歌说。
安怜青立刻乖乖放下手柄,关掉屏幕。可是谁也没有从沙发上站起来。
“还不到一点钟。”安怜青说。
“是啊。”
“你睡得着么?”
“睡不着,你呢?”
“我也睡不着。”
“那再玩一会儿?”
“同意。”
安怜青觉得,对于两个早上七点就要出门的人来说,这是一种慢性自杀。他期待方歌制止他们的这种行为,比如关掉游戏、强迫他去睡觉。只可惜,方歌恐怕对他有着同样的期待。
今年的冬天尤为寒冷,自从元旦的小雪以来,每天的气温都在零度附近浮动。包工头老赵正带着他的工程队,在国道附近抢修一处路面塌方。他从小脑子就不算好用,幸亏有着一把子力气,再加上人缘不错,才在中年时有了自己的施工队。这年头,越来越多的工作都被机器人,以及会操作机器人的人抢走了,只把这些连机器都受不了的工作留给老派的他,和他手底下同样老派的弟兄们。
今晚不是适合施工的天气,白天时连绵的雨水到了夜间变成冻雨,在树梢、地面,甚至施工队的工具上都覆盖了薄薄一层冰壳。老赵原本只需要来回走动监工,但刺骨的寒风裹着冰粒,几乎要吹进他的骨子里去,亲自挖上几铲子土才不至于冻僵。
就在这时,一辆黑色SUV放慢车速,进而在他们身边停下,紧贴着施工的路障。司机鸣笛两声算作招呼,降下车窗问:“嘿哥们,有玻璃水不?上高速时忘了补了,这又是雨又是雪的,太遭罪了。”
什么神经病会朝施工队要玻璃水啊?老赵白了他一眼,说:“往东十公里就有服务区。”
这位奇怪的司机丝毫没有被他的冷漠态度吓退,继续大声道:“我就是从东边来的,你还不知道吧?那边因为冻雨停电了,好像是压塌了电线什么的,别说服务区,连高速口都封了!”
这个消息在老赵的工友里引起了一些抱怨。越来越多的人围到司机附近,想要得到最新的消息:
“我怎么没听说?”
“新闻没报啊?”
“你看错了吧?”
就在这时,一阵狂风吹过,伴随着不祥的吱嘎声,所有人都眼睁睁地看到,碗口粗的树枝终于抵不住冰壳的重量,断裂下坠,正砸在下方同样挂满了冰壳的电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