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边无际的黑暗里,林鸿在他耳边念着听不懂的话。无穷无尽的系统消息如雨点般落下,淹没了林鸿的声音、淹没了一切。然后疼痛袭来,如火焰一般在体内燃烧,伴随着震耳欲聋的爆炸声……
还有方歌。
方歌应该在的吧?
在半梦半醒之间,安怜青凭直觉朝旁边蹭了蹭,靠近那个与自己共享被窝、体温和呼吸的人。他已经醒了,但是还没准备好睁开眼睛。如果这只是一场梦该怎么办?
“吵醒你了?”方歌问。他的声音近在耳边。
“没……”安怜青把脸转向声音的方向,依然闭着眼睛,先去试他的体温。还是偏高,但至少不会到要命的程度。他放心下来。“你醒了?什么时间了?”
“我也刚醒。现在是中午吧,也许。”方歌回答,手上不安分地玩着他送给安怜青的戒指。那个戒指依然挂在安怜青颈间,链子不算长,方歌的手几乎贴上了他的胸口。
“那天我不停地在想,怎么才能找到你?下一次见到你会是什么时候?但是这就又和你在同一张床上醒来了。”他说着,声音轻得像是怕吵醒什么。“其实我没想到,你会真的愿意随身带着它。”
安怜青有点心虚地把戒指从方歌手里抽了出来。“你说不想只能猜测我是不是还活着……所以,当时我觉得,至少可以让你知道我会死在哪。”
哪怕闭着眼睛,他也知道方歌的动作僵住了。他紧紧地抱住安怜青,把头埋在他的肩头。几次呼吸之后,他闷声评价道:“你可真是混蛋。”
安怜青努力想要憋出点好听的话来。他实在说不出方歌那种“又和你在同一张床上醒来了”的屁话。
“有你在的话,我不会那么轻易死掉的。”最后,他认真地说。
“最好是根本不会死掉。”方歌给他更多的亲吻,在耳边低声用小名叫他。
他想,也许有一天,就连潜意识空间中TWM对自己的审判,他也可以坦然地讲给方歌听。不过就算什么都不说,对方还是会懂的。
“嗯,我尽力。”
安怜青说着,回应他的吻。
安全屋里东西不少,除了必需的电器,还有够他们生活至少一周的食品杂货。几个塑料袋就那么摆在地板正中,安怜青猜测是妈妈给他们钥匙前匆匆准备的。
吃着没听说过的罐头食品,安怜青听方歌讲了他去昭阳的全过程。
凭借安怜青对家乡的描述,再加上一点情报能力,他敲开了安怜青的家门,并很轻松地获得了安怜青父母的信任。难的是劝他们离开。方歌试探了几次,最后不得不坦诚地告诉他们:你们坚持留在这里,只会让安怜青更不安全。
讲到这里时,方歌问一直沉默的安怜青:“你会怪我这么说吗?”
安怜青摇头:“我当时应该再强硬一些的。”
“这种话,自己很难说出口的吧。”
“是啊。”
方歌又把话题继续下去,讲他是怎么将安怜青父母的离开伪装成探亲,又怎么伪装了探亲途中的车祸,怎么成功地掩人耳目,将他们化作自治区的一对土著老夫妻。保险起见,方歌把来自鲁叔的几处安全屋的钥匙也留给了他们。
现在,其中的两把又回到了他们手里。
而那时的安怜青,正和TWM谋划着刺杀行动的细节,不顾一切地想要杀死朱莉安呢。
现在朱莉安还在,谢林计划的核心代码也还在。
他公布了谢林计划的存在,却因为没有实质性证据而被公司轻而易举地“辟谣”;他揭发了TWM,但是不仅害自己被公司通缉,还暴露了寄生于TWM的林鸿人格。
触发生理指标监控的到底是谁?
安怜青努力分析着方歌的表情,但是什么都看不出来。总有一天他将不得不问出这个尖锐的问题,捅破看似平静的肥皂泡生活。
看出安怜青脸色不好,方歌又以“照顾病人”为由把他拉回到床上。两人并排躺着,都一样浑身是伤,也不知道是谁要照顾谁,只是不停地说着话,从一个话题跳跃到另一个话题。
安怜青问到铁华路其他人的情况时,方歌显得有点忧虑,含糊地说至少还没有任何实质上的威胁。因此,昆和芬都留在新京,为他们提供保护。
他们花了点时间讨论这里是否安全,以及下一步的计划,不过都只是些话赶话的胡说八道。当方歌说到“我们应该收服这个自治区反攻新京”时,他们再也正经不起来,在床上笑作一团。
为了恢复身体,也为了安全,他们几天都没有出门。日子反而变得松弛而规律起来。
安怜青每天都会睡上很久。就像是身体对他发起了温柔的复仇,强迫他为之前的熬夜和通宵、无止境的任务、过量的提神剂和止痛药付出代价。
好在他的身体和精神都在渐渐变好,被烧毁的脑机也没有带来什么永久性的损伤。只有在他回忆在执行部的几个月的细节时,脑中的剧痛会再次袭来,提醒他所有的一切并未远去。
而只要他表现出一点不适,方歌就会异常紧张地放下一切事守着他、照顾他。这让安怜青感到了巨大的压力和一点点惭愧,在几次失败的尝试之后,他索性说服自己不再去想曾经的目标和计划。
方歌恢复得比他快,当安怜青醒来时,有时会看到他在桌前读书或者操作终端,有时他在整理打扫、洗衣做饭,有时则就在他身边和他一起睡着。
一天饭后,安怜青窝在地板上读小说时,方歌神秘兮兮地叫他过去,给他看终端上粗糙的图形界面。
“我写了个过滤周围网络对外通讯的小东西,大佬帮我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