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侧了侧身,努力想从他的脸上寻找一些答案的蛛丝马迹,但他脸上只有生硬的兽骨面具,和纹丝不动的唇角。
于是她放弃了,坐回去。
“我以为我翻山越岭要成全的,是你万里归乡的好事。”她的声音一点点低下去了:“怎料是这样的结局?这究竟算你们光耀门庭的荣幸,还是一场经久绵延的苦役?”
“不能怪你。”谢冉伸出手烤火:“我也不知道。但倘若没有你,没有阿……没有阿雪,我就算真要死在半路上,也还是要往回走的。”
“这是我已经写好的命运,我不是没逃过,但是没用。”他的耳坠动了一下:“你不一样,你……可以有很多选择。”
“我的选择?”
“这里不应是你的终点,天都镇的义庄也不是。”他把火堆上的水壶拿下来,给晴昼倒了杯热茶。
这温度恰到好处地唤起了她心中深处的一些知觉,去看飘着小雪的天空:“现在想来,从镇上开始的一切,于我而言,就像是一场梦。”
谢冉笑:“你花出去的白花花的银子可不是做梦啊。”
“就算用我全身所有的银子,能挽回所有的憾事,我也愿意。”她仰着头,说话时有些碎雪落到唇上,又立即融化;她伸出一只手,还带着热茶的余温,那些碎雪星星点点地落上去,就像银针紧锣密鼓地刺破指尖。
——谢冉在面具之下偷看她。
她的脸下半被火光照着,上半笼着晦暗的天色,数不清的雪花从这张脸上舞过,飘起的发丝如同绣面上的银线。
他就这样偷偷看了很久,晴昼自觉冷意,收回手抱住茶杯,低下头。
“只要你向前走,这一生就不会只有憾事。”谢冉从怀中掏出一个小荷包,递到她面前。
晴昼眨眨眼:“这是什么?”
“你的东西,我擅自留存,现在交给你处理。”他的眉眼在面具之下看不见神情,只是静静等着。
“我的?”
“你可以打开看看。”
晴昼拿到手捏了捏,里面状若无物,她又看看谢冉,才解开袋子,从中抓出了……一缕白发。
她抓住那缕银丝:“这是谁的?”
“你的。”谢冉嘴唇动了动。
火光跃动,她的手蓦地攥紧:“你开什么玩笑——”
——后半句话哽在喉头,她忽然瞥见余光里飞扬起来的头发,如同锦绣上夺目的银丝。这一刻仿佛被无限拉长,她体内“咚咚”跳了数声,时间才恢复正常。
“视而不见的梦也走到了终点,你该醒来,好好看看自己。”谢冉说:“你自己一直都浑然不觉,但是现实——现实不是能轻易逃开的。”
晴昼一时间遭到太大的打击,顷刻间IU落下泪来,打湿手上的发丝。
“你压在心里太多事……压得再深,也总会冲出来的。”他翻了个面继续暖手:“你师父的事,你很后悔吧。”
他躲在面具下旁窥,看她攥紧拳头,突然嚎啕大哭,肩膀都颤动起来。他的指节也弯了弯,最终没有动作,好像只是单纯活动一下。
“如果我当初没有离开他,事情会不一样的。”晴昼抓着自己的头发挡住脸:“他那么能打那么年轻怎么会这么死了……我不该跟他置气的,或许走几天就回去,那他还会不会离开花谷?我应该回花谷让他每日看着我练功那样他就不会自己离开花谷了,不会孤身一人了……他就只有我一个徒弟……我却什么忙都帮不上……也许我能让他找得到我,那结局也会不一样吧……有那么多!有那么多办法有那么多可能!课时我却能、精准地错过每一个——!”
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突然抓住谢冉的肩膀:“你明白吗?有那么多条路,我都没有走……我好像一直在游离、游离,最后什么都失去了——”
她伏在谢冉肩头,几乎把他的身体微微带动。谢冉一声不吭,任由她支撑着,支在膝上烤火的手在无人在意的火光中轻轻颤抖,最后握成拳——又在青筋都凸起后,轻缓地松开。
他的眼睛隐在兽骨之下,黑色的耳坠在晴昼模糊的视线里晃着,像是瞳仁。
她的泪水在脸上不断被风吹冷,天色亮起来。她终于承认:泼白她头发的不是长白山的大雪,而是焚尽师父这一生的大火里缥缈的飞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