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子辰听着耳边清晰的更漏声,忽然轻声问道:“平日里,你与令尊令堂便是这般言谈无忌么?”语气里带着一丝羡慕。
李仲何等机敏,立刻听出弦外之音,笑道:“去汴梁之前倒也不全然如此。在伯爵府时,太舅公最嫌我一身酸腐书生腔调,总说学武之人贵在直率爽朗。待得久了,耳濡目染,说话行事便随意了许多。”
“莫误会,我并非说你失礼,”赵子辰微微一笑,“只是……心生羡慕罢了。”
“羡慕我?”李仲挑眉,“你才不知我多嫉妒你。你没见太舅公夸你时那模样,恨不得把世间所有好词儿都堆砌到你身上,夸得天花乱坠!”
赵子辰被他说得忍俊不禁:“有这般夸张?我当真有那般好??”
“有有有!世子爷,您就别谦虚了!”李仲笑着揶揄,加快脚步,“快走吧,赶紧休息才是正经。”
庭院深深,静谧无声,仿佛万物都沉入酣梦。李仲指着前方一处灯火微明的院落:“那便是我祖母的如意堂。过了那儿,六艺堂就到了。”
话音未落,一阵极其嘹亮清晰的婴儿啼哭声,隐隐约约从如意堂方向飘来。
赵子辰脚步微顿,侧耳细听,好奇道:“你小妹妹不是已过三岁?怎还会如此夜啼?”
“不是琬姐儿,”李仲摇头,“是我姑母家的表妹,暂养在祖母跟前。”
“表妹?”赵子辰眼中掠过一丝探究。
李仲立刻打断他的好奇:“收起你那刨根问底的心思!赶紧歇着去!”
时值雨水节气,永州阴雨连绵,淅淅沥沥的小雨带着浸入骨髓的湿寒,为冬末又添上一重阴冷。
赵子辰自北地的干冷处而来,初次领略这南方的湿冷,加之那夜间若有若无、断断续续传来的婴儿的啼哭声,竟是一夜辗转,难以成眠。
天刚蒙蒙亮,那啼哭声似乎又隐隐约约飘了过来。赵子辰彻底没了睡意,睁着一双清亮的眸子,望着帐顶承尘发呆。
夜雨初歇,空气格外清冽湿润,朝阳如期破云而出。李仲踏入六艺堂院门时,便瞧见赵子辰早已衣冠整齐,独自坐在院中石凳上,望着沾满晨露的花草出神。
“昨夜我那表妹的哭声可谓是振聋发聩,”李仲走过去,笑着打趣,“扰得我彻夜难眠。”
“你也听到了?”赵子辰抬眼。
“我住西院,你在东院,都与祖母的如意堂一墙之隔,岂能听不见?”李仲伸手拉他,“走,我带你去见见那个小娃娃,祖母这会儿定在屋里等着我们用早膳呢。”
如意堂内,李玉夫妇、琬姐儿、琳姐儿果然都已到了。醒姐儿躺在精致的摇床里,正昏昏欲睡。
李仲与赵子辰一前一后走进院子。院内侍立的丫鬟们纷纷低下头,脸颊微红。喜鹊眼尖,忙笑着上前引路:“少爷,世子爷,老太太正等着呢。”
赵子辰入得堂内,先向端坐上的李老太太恭敬问安。李老太太目光慈和地端详他片刻,微笑道:“世子昨夜睡得可好?”
李仲一进门就瞅见了摇床里的唐醒,抢着答道:“祖母别提了,一提我更觉困乏!昨夜就听这小娃娃哭闹了半宿,世子定然也没睡好!我去他院子时,他早就在院里坐着发呆了!”
老太太也无奈,笑道:“说来也怪,醒姐儿平日夜里极省事,从不闹人。昨夜不知怎的,如何哄抱都不成,哭得极可怜。”
曹氏一听世子竟因此未能安眠,忙吩咐:“碧莲,快去派人将一山堂收拾出来,早膳后便帮世子搬过去。那儿清静些。”
“夫人太客气了,”赵子辰琬拒,“六艺堂甚好,景致清幽,不必如此麻烦。且离茂诚的院子近,往来走动也便利。”
曹氏观他言辞恳切,不似作伪,一时有些犹豫。老太太见状,果断发话:“既如此,便都听小世子的。”
“不说这个了,”老太太笑着招呼,“世子快过来坐。这些是特意让小厨房做的,几样北地口味的点心,快尝尝可还正宗?”
赵子辰从善如流,在李仲下首坐了。老太太见二人落座,便将琳姐儿、琬姐儿招至近前:“这是琳姐儿、琬姐儿,是仲儿的嫡亲妹妹。”
赵子辰依礼看了一眼,微微颔首:“茂诚兄时常提起,今日得见,果然伶俐可爱。家母生我时落了病根,便未能有妹妹相伴……”他语气略显黯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