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擎粗暴的嘶吼打破了山脚的宁静,一辆涂装漆黑的大G撵过碎石土路,带着一股桀骜不驯的蛮横,硬生生刹停在几棵繁茂的老槐树下,夏初的风带着新叶和泥土的微涩气息卷过。
车门猛地被蹬开,段燎裹着一身的黑色名牌潮牌,皱着眉走了出来,他个子极高,宽肩窄腰,像一杆绷直的硬钢投枪,利落的寸头衬得下颌轮廓愈发清晰硬朗,初夏午后的微光照在脸上,勾出几许野性难驯的影子,他习惯性地将指间夹着的半截香烟狠狠摔在车辙压乱的泥地上,黑亮的短靴不耐地碾上去,蹂躏成一团狼藉的灰烬。
抬眼望去,视野仿佛被强塞了满屏的绿,层层叠叠蔓延到天际的山峦,深深浅浅,浓密得简直要窒息,没有都市钢铁丛林反射的刺目光斑,没有夜店招牌那熟悉的霓虹闪烁,只有大片大片的绿,野得刺眼,风过林梢,涛声阵阵,裹着不知名野花的淡香和泥土的湿气,一阵阵灌进他鼻腔里,是清新,却也像一种无言的排斥,堵得他心头一股无名火闷烧,此刻他觉得他爷爷就像个人贩子一样把他卖到了山里,这是他正经的爷爷嘛!又想到三天前和他爷爷的对话,那天。
段燎带着一身酒气和夜店残留的香水味,脚步还有些微晃地从门口哼着不成调的歌滑进了客厅,看看到他爷爷段宁黑着脸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佣人们都躲着远远的。
“阿爷~”他喊得倒是亲热,大剌剌就要往老爷子跟前凑,那张结合了父辈英挺轮廓和母亲精致五官的脸上,此刻堆着一种被宠坏孩子特有的甜腻又带着点讨好的笑意,试图用这种百试不爽的伎俩糊弄过去。
“滚远点站好!”段宁显然是被气的不轻。
段燎果然被定在原地。嘴角咧开的弧度僵住了片刻,随即又夸张地垮塌下去,肩膀也跟着耷拉,高大的身影瞬间笼上一层委屈的感觉,那副混不吝的猛汉委屈的皮相下,硬生生的挤出几分刻意讨好的乖顺:“哎呦,我的亲爷爷哎,您消消气,再气坏了我爸可饶不了我……”
“消气?,段燎,你告诉我,五年了,国外混了五年,混出什么名堂了?除了酒吧夜店包场撒钱,除了跟着那群狐朋狗友上街闹事让警察抓了进去,让你爹远渡重洋的去捞人,你还干成了哪一样?”老爷子手里的茶杯重重磕在窗边小几上,发出当的一声脆响,“你爹妈的钱,是老子的钱,段家几代攒下的家业,不是让你这混账玩意儿这么糟践的!”
冰冷的斥责刮得段燎脸上火烧火燎,他脸上的讨好瞬间挂不住了,眼神闪动,不服气和被戳中痛处的烦躁涌上来,他梗着脖子,语气也变得硬邦邦:“爷爷,我才毕业多久?我就想玩两年,我错哪儿了?我又没贩毒没杀人。”他烦躁地摸了一把他那乱糟糟的后脑勺,“我对你们那些开会应酬投资入股,半点兴趣都没有,坐十分钟就跟身上长刺一样,爷,我真不行。”
“玩你的?行啊!从今往后,你爱怎么玩,随你便,但是你所有附属卡,包括你爹妈给你打钱的通道,全停了,你在外头欠的房租、跑车保险、酒钱单子也全停了。”
“什么?!”他瞳孔猛地缩紧,“爷爷您不能啊”他急走两步,“您真不给我留条活路啊?”他那张痞帅的脸上此刻写满了难受,“我那些车……”
“哼,活路?靠你自己去挣。”段宁完全不为所动
“那您说,我……我这怎么挣啊?”
段宁眼中那丝老狐狸的精光一闪而过,苍老面容上的寒冰似乎消融了那么一丝,他慢条斯理地端起那杯温度已刚刚好的清茶,啜了一小口,才悠悠开口:“段燎,你知道,咱们段家的根,扎在哪儿的吧?”
段燎愣了一下,他从小确实被塞过太多段家从大山里走出来的家族史训话,此刻条件反射般:“……山里呗。”声音闷闷的。
“对咯。”段宁放下茶杯,“回去,守那座发家的老山,住山上,守足一年,这一年,你就在山里过,自给自足,没人惯着你,一年期满,如果你真能耐住那山里的寂寞,回来,你的卡我还你,爱怎么玩还怎么玩,公司这头……”他顿了顿,目光别有深意地掠过自己这唯二继承人的脸,“以后就交给你弟弟。”
自给自足?段燎脑海里炸开锅,野奢?露营?哟,也不是不可以嘛。
“那……”段燎干巴巴地舔了舔突然发干的嘴唇,那无形的尾巴摇的和螺旋桨一样,“爷爷,这守山…您打算给多少…那个……钱?”
“给钱?”段宁像是被戳中了荒谬的笑点,枯瘦的手掌猛地抬起,又快又狠地啪一下重重拍在段燎结实的后背上。
“嗷!”段燎猝不及防,整个人惊弓之鸟般弹跳出去,后背火辣辣一片。
“想美事去吧。”段宁气笑了,浑浊的眼睛里亮着精悍的光,“山上的空气、山上的泉水、山上的野菜,都不要钱,够你吃了。”他看着孙子惊魂未定揉着背、龇牙咧嘴的模样,从鼻腔里哼出一声,“至于落脚的地儿,”他摆摆手,“我跟老家那边的村长打了招呼,不会真让你睡山洞。”
一阵沙沙响动,村长王震戴草帽,脚蹬沾泥的胶鞋,慢悠悠从坡上的小路晃了下来,布满风霜的脸上嵌着一双平和带笑的眼睛。
“段家小哥吧?”王震走近,“你喊我王叔就行,早等你咯。”他咧嘴一笑,很实诚地伸过粗糙的手来。
段燎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不爽,随意把背包甩上肩头,巧妙地避开了那只质朴的手。“嗯。”他应得有点懒散,眼神早已越过老王震,拧着眉投向远处山腰那点模糊的轮廓,“老爷子说的地方在那?”
王震仿佛没察觉他的冷淡,依旧笑呵呵,转身指向半山腰一抹隐在浓绿里的白墙:“瞧那,瞧见没?段老托人给你备下的地方,依山傍水,清静地好,前几年城里来的大师傅给拾掇过了,又结实又体面,保管你住得舒坦。”
体面?段燎心里呵地冷笑了一声,他眯着眼看过去,山腰那几间灰白房舍,在莽莽苍苍的原始森林和嶙峋岩石映衬下,渺小得可怜,孤零零戳在那里,什么体面,分明就是座与世隔绝的流放岗哨,山路呢?狭窄扭曲得如同羊。手机?他烦躁地再次抬起手腕,那手机屏幕上,代表信号的可怜小格子颤颤巍巍,只剩一两条若有似无的灰线,顽强跳了几下,终于彻底熄灭,屏幕一片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