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炽白日光如熔金泼洒,穿透回春堂半旧的窗纸,在青砖地上烙下斜长光斑。
跳跳猛然惊醒,右手死死扣住左臂。暗青色脉络如活物在肘弯狰狞游走,剧痛让他齿间碾碎布条,喉间翻涌着浓重的血腥。
“当啷!”
诊室传来瓷盏碎裂的脆响。
苏白薇指间银芒疾闪,瞬息已将躁动蛊毒逼压回心脉深处。垂眸瞥过他腕间狰狞伤口上叠着的层层旧疤,她将浸透褐色药汁的湿帕覆上,声音清冷如冰:“若想求死,不必借蛊虫代劳。”
跳跳微微一怔,目光如针般刺向苏白薇,似要穿透她眼底那片沉静的湖。旋即斜倚床榻,腕间青纹诡异地明灭,喉间溢出一声低笑:“苏大夫妙手,不过三日便能让废人下地了。”
“是子母蛊在饮鸩止渴。”药杵叩击青石臼的脆响截断话音,陈皮碎屑簌簌落进陶罐,“透支寿元强愈筋骨,这等把戏,瞒得过江湖草莽,却骗不过医者指尖。”
“子母蛊?”跳跳目光一凝。
“控心蛊的别称。你身负子蛊,必是魔教核心人物。”苏白薇语调平淡,仿佛在陈述一味药性,“否则,早被种下次蛊,练成药人了。”
“呵,魔教核心……”跳跳眉梢微挑,带着一丝玩味的嘲弄,“那你可要赶我这助虎的伥?”
“我说过,在回春堂里只有一个身份——病人。”一碗温热的药汤被推至榻边矮几,瓷底撞出凛冽清鸣,余音在空气中震颤。
窗外忽有羽翼破空之声。一只羽翼边缘泛赤的信鸽如箭掠入,正是虹猫的灵鸽。它落在塌边矮几上,将喙间衔着的半片焦黄残页放下。跳跳取下信笺,火漆封口烙着七剑独有的霜花印:
「江湖火折子残页流言四起,各派疑你蓄意泄密,血色追杀令已出。此页自铁掌帮密库截获,或与魔教暗桩相关。七剑当助,万望珍重。——虹」
指尖刚要触及残页,苏白薇一声清叱:“别碰!”素手疾扬,淡紫色粉末簌簌落下。粉末触及纸面,发出极细微的“滋滋”声,墨迹深处腾起一缕灼烧的诡异青烟。
她将残页翻过,再次撒下粉末。药雾氤氲中,银簪寒芒一闪,精准挑破残页一角。蛇形暗纹下,赫然露出一角火焰刺青。
“墨里掺了子蛊卵。”苏白薇盯着被药粉蚀尽生机的墨痕,声音冰冷,“遇血即活,钻心蚀骨。”
“好毒的手段!”跳跳眸中寒光如电,指腹缓缓摩挲着刺青边缘,齿缝间溢出一声冷笑,“借我这‘前朝余孽’引动江湖血雨,替他们挡刀……圣火堂这帮残兵败将,倒打得好一手好算盘!”
七剑合璧后,魔教分崩离析,唯余圣火堂暗中蛰伏,吸纳残部,悄然壮大。如今放出他握有秘辛的风声,引得各派疯狂追杀,正好替他们引开了江湖的视线,争取了喘息之机。
他凝神细看那刺青:“不过……这火焰纹的走向,瞧着倒有几分眼熟……”昨日丁魁断耳处露出的火焰刺青,血光飞溅的画面骤然闪过脑海。
木槿攥着一张赤红纸卷撞进门时,正对上跳跳似笑非笑的眼神。小丫头慌忙将染血的纸卷往背后藏,却漏出半截狰狞的“诛”字。
“血色追杀令?”跳跳指尖轻掸衣襟药渣,语气闲适得像在谈论天气。
“拿来。”苏白薇指尖在药案上轻轻一叩。纸卷“嗤啦”展开,上面画像已被淋漓朱砂涂抹得面目全非。
“好生干净的回春堂。”跳跳支着窗棂轻笑,目光扫过庭院深处,“可别教我这点‘污秽’,脏了这方寸净土。”
苏白薇凝视檐外被烈日蒸腾得扭曲的空气:“你的踪迹尚未暴露。此刻踏出,便是自投罗网。”
跳跳端起药碗一饮而尽。药汁猛地呛入喉管,他剧烈咳嗽起来,深褐药渍如星点溅上前襟。
苏白薇下意识探手入袖,指尖却落空,眉心微蹙:“糟了,我的手帕丢了。”她目光投向窗外层叠山影,“怕是遗落在你遇袭的山谷。”顿了顿,声音沉下几分,“更糟的是,上月替一名苍山派弟子诊治,我用的正是此帕。”
跳跳指尖缓缓摩挲着榻边粗糙木纹,声音带着玩味:“看来苏大夫预备的退路,倒成了绝路。”
“不是退路。”苏白薇将一只青玉小瓶放在染血的纱布旁。瓶中幽蓝液体轻晃,映出诡谲冷光,“是生门。服下这‘九幽泉’,六个时辰内脉息断绝如尸。‘续命丹’护你心脉不枯。”她抬眸,目光如镜,直视跳跳,“只是……你可愿将性命,赌在我这医者之手?”
跳跳迎上她平静无波的眸子,唇角噙着惯常的玩味,眼底深处却藏着审视:“且不说在下连诊金都分文未付。若苏大夫卷入此事,你,乃至这回春堂,都将万劫不复。这般亏本的买卖,苏大夫也肯做?”
苏白薇眸光清冷:“医者救人,天经地义。”
“此举已远超悬壶济世的本分,”跳跳目光如炬,紧追不放,“更闻苏大夫向来不涉江湖纷争。”
“你昨日助我,亦救了木槿。”苏白薇声音依旧平稳,“我苏白薇,不喜欠人。”
跳跳倏地出手,一把握住她纤细的手腕,力道看似随意却如铁钳般不容挣脱。苏白薇身体本能一僵,脉搏在他指腹下骤然加速跳动,皮肤下的温热似乎也灼烫了几分。然而,就在这肌肤相触的瞬间,一种奇异的感觉掠过心头——并非惊惧,倒像是……沉入寒潭的古玉,带着一种熟悉又陌生的温凉,竟让她紧绷的心弦奇异地松弛了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