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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3 章（第3页）

所以他宁愿永远浅尝辄止，永远喜新厌旧，用看似洒脱的转身来保护自己。仿佛只要永远不真正靠岸，就永远不会沉没，永远能做那个先离开、而不是被留下的人。

此刻，他将这些从未示人的、灰暗的底色铺展开来，和盘托出。

池烨并不奢望任何人的理解，毕竟已自我消解殆尽，但没想到周予骎说——

“我明白那种恐惧。”他说的很慢，每个字都带着思考的重量，“就像看到一座结构精妙却承重不明的桥，任何人第一反应可能都是犹豫，怕自己走上去，它就会垮掉，或者自己会变成桥的一部分，被永远困在原地。”

他微微偏过头，目光沉静，像夜里的湖水，映着池烨有些失神的脸。

“可是，关系不该是牺牲，至少不该是单方面、无尽头的那种。那太沉重了，对谁都不公平。”

“健康的关系，或许更似我们眼前这片阿西里西。”他声音不高，却清晰地融进风里，“有各自独立的峰峦，也有彼此映照的湖泊。风自由来去，云随心停留，阳光与雨水共同沐浴……但山仍是山，湖仍是湖。它们彼此映衬，却从不会试图吞没对方。”

“你父亲守着他的山巅，你母亲陷落她的幽谷。那是他们的路径，他们的因果。”周予骎的语调平和，却带着一种清晰的边界，“那不是你的。你不必重复任何人的轨迹。”

“至于绑定……”他稍作停顿，像在寻找最恰切的词语，“也不意味着失去自己。它也可以是一种选择，选择让一个人成为你生命地图上的坐标，选择在奔赴山海之时，知道有一盏灯为你常亮，有一扇门为你敞开。这是一种底气，而非枷锁。”

他轻轻握住池烨微凉的手，掌心温度像暗夜中的炉火。

“事业、自由、梦想、健康……这些从不是必须为感情退让的东西。它们本应共同滋养彼此的生长。真正爱你的人，不会要你断自己的根去喂养他。他只会盼你枝繁叶茂，而后你们的树荫才能彼此交织，共抵风雨。”

周予骎的声音并不响亮，却如这高原的夜色，平稳包容了所有动荡的思绪。

“你以往用离开来保护自己，这无可指摘。那或许是你当时唯一能选的路。”

他望进池烨的眼睛，目光沉静如亘古的山峦。

“但困住你的，从来不是关系本身，而是你信了‘只能如此’的念头。你与幸福之间隔着的，不是注定破碎的结局，只是一步跨出去的勇气——相信有人不会让你坠落，相信你自己，值得稳稳被接住的勇气。”

船身轻微晃动，水波漾在周予骎眼底，池烨看得有些出神。

勇气…

一个熟悉到近乎平庸，却又陌生得令人心悸的词汇。

它频繁地出现在孩童的寓言课本里，镌刻于英雄传说的石碑上，流传在街头巷尾被津津乐道的奇闻中。

可唯独，它从不曾在池烨的生命里真正扎根。

他太擅长于衡量风险、计算代价，以至于“勇气”往往在萌发前，就被理智提前宣判了死刑。

他想起某个午后散步时遇到的、被cookie追赶的小麻雀，瑟缩在墙角，等待厄运降临。他觉得自己在某些时刻，就是那只小麻雀。并非缺乏翅膀，而是在恐惧袭来的那一刻，彻底遗忘了如何使用它们。

“说得很有道理，但是那太累了。要是不走出去，就不会有这种踟躇和痛苦了。”池烨依旧害怕。怕重蹈覆辙，怕期望落空，怕交出软肋后换来的仍是致命一击。

“不过我说你，小小年纪怎么对爱有这么深的见解？谈了个异性恋就开窍了？”池烨打趣。

“哼，发展是螺旋式上升的，人也是会长大的。”周予骎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傲娇，“怎么？该不会后悔和我分手了吧？”

“呸，小爷池烨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从小到大就不知道后悔两个字怎么写。”池烨更是嘴硬。

“那你走自己认为正确的路，做你认为正确的事，这就够了。别想这么多。”周予骎看着他的眼神带着来自世界尽头的悲悯。

以池烨当前的精神状态，确实没心思想这么多。

但在那片荒芜的、从未相信过“永恒”和“可靠”的心土之上，似乎又有某种极其微弱的、连他自己都想嗤笑的东西，正试图挣扎着探出头来。

那东西或许不是勇气本身，或许只是一点关于勇气的，渺小的、可悲的、却又无比顽固的猜想。

猜想是否真的存在那样一种关系，不必以湮灭自我为代价。猜想是否真的存在那样一个人，他的航道能与自己的，并行而不吞噬。猜想那盏为他而亮的灯，那扇为他而开的门，是否真的能够持续地、稳定地存在下去。

这猜想细微如星火，却烫得他心口发疼。

如同贫瘠山谷深处的一颗种子，接收到了来自遥远春日的、极其微弱的讯号，正在黑暗中，发生着无人知晓的颤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