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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金令一（第2页）

完了，怎么越描越黑啊！

当夜留宿扬州，赵福经历了人生至暗的一晚，尽管姑爷路上自始自终一言不发，甚至看都没看他一眼，但周身笼罩的寒意足以令任何人退避三尺，赵福感觉自己被判了凌迟之刑，将来小姐和姑爷夫妻不合，追根溯源都是因为他那句"提都没提"！

他做了一晚上噩梦，大早上爬起来又听到另一个噩耗：姑爷两个时辰前就出发了，还在掌柜那里留了话，叫他醒了就快快动身。

赵福连滚带爬去牵马，马镫子踩了三回才踩准，接着就是没命地狂奔，到金水镇时刚过晌午，腹中饥肠辘辘，他丢了魂似的从马背上滑下来，一崴一崴走到小姐住的地方，本来已经做好一推门就承担姑爷怒火的准备，谁知转过一道弯，院墙外边假山石墩子上坐着一个人。

老天爷，姑爷怎么不进门，在这等着呀！

赵福走过去腿都要软了，差点扑通给人跪下，柳宗敬看到他，紧皱的眉头微微舒展，起来整理衣襟，就叫他去敲门。

姑爷看上去并没有生气，赵福一百八十个心眼一齐在打转：噢，懂了，这叫近乡情怯！

他立刻挺直了腰杆去拍门，清清嗓子喊道："千夏姐姐！千秋姐姐！开开门啊，我是小福子，带姑爷回来啦！"

连喊了三遍，终于听到门闩松动的声音，一个梳着双环的丫头不耐烦地探出半张脸："嘘，收点声！鬼叫什么呢，小姐刚睡着！"

赵福满脸喜气洋洋："是！是！我小点声，你快叫千夏姐姐出来，这是姑爷，老爷夫人专程叫我带路，送姑爷来见小姐的！"

那名叫千秋的丫头显然吓了一跳，她两眼茫然地看向赵福身后的陌生男人，好像头一次听说"姑爷"这两个字似的，连基本礼节都忘了，慌慌张张跑进去叫人，甚至没问一声姑爷好。

赵福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赶紧把两扇门推开，请柳宗敬进门，入眼即是一座千鹤芙蓉的照壁，一大缸荷花已经谢了，水面上伶仃几片残荷，柳宗敬心又软了起来，婚前岳父岳母曾经找他谈心，无不担忧地说自家女儿娇惯的毛病太多，但凡是她养的花旁人一概不许碰，荷叶败了也不许拔，就让它自个凋落。

柳宗敬自从十三岁鲤鱼池边一别后就再没见过赵方仪，听见岳父岳母抱怨，不禁又想起她在水边蹙眉娇嗔的模样。可爱！娇气怎么能算毛病呢，她不管做什么都可爱！

眼前的这片残荷无形中把遥远的七年前和现在拉近了，柳宗敬心头又热了起来，他不再愁守孤城，困兽般反复咀嚼赵福那些让他夜不能寐的话，终于要见到她了，怎么能不打起精神呢！

转过照壁，只见千秋跟着另一个大丫头匆匆赶来，千夏年纪稍长，步履也稳重一些，见到柳宗敬就叩首行礼，表示未能出门迎接的歉意。

柳宗敬当然不在意这些虚礼，千夏起来时有点没站稳，多亏身后的千秋扶了一把，赵福心想千夏也有慌神的时候，悄悄瞥了一眼姑爷，又想：也是，这姑爷跟天上掉下来没两样，别说千夏，小姐待会醒了也要吓一跳！

小厨房中午没有留饭，赵福拿着千夏的荷包麻溜去镇上买了一大包吃食，总算东拼西凑出几个像样的菜，千夏千秋提心吊胆在旁边侍候，生怕姑爷不满意，而柳宗敬面色如常拿起筷子，先问她俩吃了没有，吃了，又问赵福去哪了，怎么不来吃饭。

于是本来在廊下美滋滋啃烧鸡的赵福被提了进来，听见姑爷要自己上桌吃饭，吓得差点跪下，但姑爷眉毛一皱，他将跪不跪的膝盖又挺直了，立刻把屁股送到凳子上，老老实实开始吃饭。

柳宗敬其实也很不适应，他从小到大没这么被人怕过，在雪刀营里，统领和部下说起来是上下级，但本质上都是出生入死的兄弟，赵福这么怕他，难道是怕他脾气不好动手打人？

他斟酌了一下，尽量用友善的口吻对三人说："我是个粗人，不比你们小姐千金贵体，没那么多规矩，你们自便就好。"

千夏千秋犹豫着对视一眼，倒是赵福大胆地回了一句："知道了姑爷！我们自便！"

吃完饭，千夏把柳宗敬引到凌云堂，掩着嘴指了指内室，柳宗敬看见里面帐幔低垂，点点头，打手势让她退下。

保持安静不是什么难事，他曾经在歌兰朵沙漠夜潜狼牙营帐，笼子里上百头凶兽呼呼大睡，他弯着腰缓缓走过，一只沙虫都没惊动。

赵方仪不是兽也不是虫，人睡着时也不像狼那么警醒，但柳宗敬还是尽量将脚步放轻，他安静地守在门外，像守着一件珍宝。

大约一炷香时间过去，屋里传出一声慵懒的呢喃。

她醒了，窸窸窣窣的，在床上翻身。大概还没睡好，正拥着被子对它做最后的告别。

柳宗敬的心跳得比战鼓还要响，她开始呼唤千夏的名字了，按道理他该立刻去找千夏，等千夏服侍她洗漱更衣后在花厅正式相见，可是他实在等不及了，耳边金戈铁马轰隆隆的战鼓声既像催促统领上马迎敌，又像庆贺战士大胜凯旋，他感觉满腔热血沸腾，好像又回到了成亲那一晚。

柳宗敬不受控制地向她走过去，层层叠叠的纱幔中，忽然伸出一只柔软白皙的手。

这一幕与遥远记忆中的画面重叠，他的心彻底融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