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山书院一年一度的春试将近,江宛日日早出晚归,几乎把书读出了个窟窿。
她卯时正刻在赏翠坪背书:“参差荇菜,左右流之…”一边背一边流哈喇子打瞌睡,直到天光大亮,她揉揉睡眼,抖抖露水,抱着书歪歪斜斜走两步,噫,好险,差点摔进池塘。
也有发愤苦读的时候,精心挑选一棵水边的歪脖子松树,头悬松,脚踏石,一鼓作气,扯开嗓子放声疾呼:“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
托她的福,池塘边恼人的青蛙一连几天不见踪影,做课业的弟子都大大松了一口气。
偶有人驻足聆听,委婉评价:声嘶力竭,死缠烂打,此等君子,求淑女不得也在情理之中。
某师兄实在不忍直视,问她:“就这么想进鸿鹄院?”
江宛两手叉腰,眼睛瞪得比鱼还大:“钟师姐说的,考进鸿鹄院就能出去游学!”
“逗你玩的,还当真了,”师兄笑道:“你已及笄,想游学还不简单?只是你武艺不精,独身在外恐怕受欺负,去年你在五台山走丢,钟师姐差点吓出病,当然要骗骗你,不让你出门游学了。”
“啊?”江宛有点尴尬,毕竟那次走丢都怪她贪吃桃子不看路,但眼珠子一转,发现了不对劲,她又鼓起腮帮子:“居然想用这个条件阻拦我,师姐也太瞧不起人了,我偏要考上鸿鹄院!”
“喔喔,这么有干劲,”师兄不动声色瞟了一眼她手上快翻烂了的《诗经》,还停在第一篇呢,他笑眯眯地拍拍小师妹肩膀:“师兄相信你哦,一定能考上的!”
至于哪年哪月,就不好说了。
江宛一眼看穿,待狐狸眼师兄走了,她狠狠呸了一声,冲着师兄离开的方向大喊道:“我一定会考上的!”
春试放榜,照例放九天春假,江宛战战兢兢,捂在被窝里不敢出门,无奈母亲来信催问,经过一番天人交战,她入夜后溜进书院,风灯举得高高的,一边扒看榜单一边回头巡视,比玉林岛的鹿还警觉,心惊胆战辨认完最后一个名字,没有江宛。
悬着的心终于吊死了。
她踢着小石子又溜达回去,窗前点灯,删删改改给母亲回了信,就一行字:娘亲,我落榜了,再读一年!
写完就睡了,第二天照样吃吃喝喝,到思齐书市买了幅山水画,挂在床头早也看晚也看,母亲又传信了,乐呵呵说:“那出去玩玩,跟你的霸刀朋友通过书信吗?”
甚至随信寄了盘缠。
江宛:“……”
她呈“大”字仰倒在被褥上,偏头看那幅古朴苍劲的画,悬崖、峭壁,黑色的山体拔地而起,一条清亮的线隐现其中,从山顶倾泻而下,注入沉睡的深潭。
落款者籍籍无名,日期却是某年某月于太行。
江宛咬着唇想:该怎么跟母亲说柳骜的事呢?她还以为是柳风呢!
翻来覆去打了几个滚,滚得头发衣裳都揉乱了,她才泄气似的爬起来,慢吞吞梳头,慢吞吞穿衣,故意把时间浪费在这些小事上,好消磨那份无处安放的思念。
要是大哥在就好了,大哥送我去霸刀,什么山贼水匪啊,来一个杀一个,谁敢近身?
她咯咯地笑起来,可是转头一想:大哥也好久没写信回来了,进天道轩跟卖身有什么区别?
真愁人。
跟江宛睡一个屋的褚阳从扬州回来了,这也宣告她无所事事的春假终于结束。褚阳是个脸圆圆的小姑娘,最爱往两靥点胭脂,她此次扬州之行收获颇丰,甚至拖回来一床金地宝相花纹的新被褥。江宛躺在上面听她大谈特谈扬州风物,年轻女郎们都穿什么啊戴什么啊吃什么,尤其东码头停泊的那艘七秀画舫,里面跟仙境似的,跳舞的仙女们都会飞呢……
江宛一直认为这姑娘有说书的天赋,她也确实很轻易地被带进去了,华丽得令人目眩的大堂中央,四面围着朱楼,披金戴银的仙女们挥袖作舞,抓起长长的彩帛丝绸在半空旋转飞天……
真美。
她忽然低头想,柳骜在干什么呢?
想得正是时候,这天黄昏时分,就在两个小姑娘聊累了,双双趴在窗前观赏落日烟霞,惊喜地发现江面驶来一叶小舟,正好完美入画的时候,柳骜就在那叶舟上。
柳骜决定离开隐锋谷仅用了三天,路上却花了一年零七个月二十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