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在原地的两人都觉得有些尴尬,杨珂听见围栏后面竹叶被风吹得哗啦啦响,更是心乱如麻,正懊恼着想如何开口,头顶传来柳晔的声音:"杨姑娘,我送你回去吧。"
"不——"她当然第一反应就是拒绝,但脑海里猛然闪过某个男人阴鸷的眼神,她又是一激灵,急忙话锋一转,接受了柳晔的提议:"——那就麻烦你了!"
她笑盈盈地抬头看柳晔,这才发现他也背着一张柳木弓,样式和她的一样,只是配合他的身量,更长更宽,因为天气回暖,骑装布料轻薄,弓弦勒在他胸膛上,隐约可见肌肉线条,杨珂忽然想:摸上去应该硬硬的吧?
她在心里大骂自己无耻,怎么对柳晔起了旖旎心思,同时又不可避免联想到了一些羞耻的梦境,她瞬间面红耳热,头低到恨不得在地上数蚂蚁。
柳晔不会猜女儿家的心思,他尽职尽责把杨珂送回住处,又去买了活血化瘀的药酒,杨珂需要对着镜子上药,他就端端正正捧着铜镜坐在榻上,始终保持一定距离。
杨珂知道他是惦记着男女有别,但事从权宜,他实在不必做到这种地步,她无奈地对他招手:"你凑近一点,我看不清。"
柳晔闻言便挪过来了一点,杨珂不满意,他便再挪,直到两人距离不过半尺,杨珂满意了,微微低头对着镜子涂药,柳晔垂着眼帘看她,起初只是认真看她额头的淤青,后来目光就不自觉转移到了她轻咬的唇和秀气的下巴,再然后,就是略松开的衣领,雪白的脖颈和蜿蜒向下的阴影。。。。。。实在是不能怪他心思不净,他本来就比杨珂高一个头,两人只要挨得近了,他一低头就能看到别样的风景,柳晔自觉有罪,急忙移开目光,盯着小几上的花瓶看。
杨珂涂完了药酒,想起柳晔从进门起还没喝到一口水,急忙去茶房倒水,回来时却见柳晔拿起了她的弓,皱眉道:"这里磕坏了,要修一下。"
他的神情专注而认真,和方才捧着镜子的拘束样判若两人,杨珂愣了一下,把茶盏轻轻放到他身侧,接话道:"那我问问管事吧,嗯。。。。。过几天再去,免得管事说我,刚拿到就弄坏了。。。。。。"
"那倒不用,我会修。"
杨珂再次愣住,是了,他是霸刀山庄的人,修个兵器再趁手不过,只是因为比赛惊马一事,她本来就对这张弓受之有愧,现在还要麻烦他帮忙修补。。。。。。杨珂把下唇咬了又咬,最终还是接受了柳晔的好意,她期期艾艾地说:"清明的柳木弓是特制的,要修好不容易吧,你修完了告诉我多少钱,我一定如数付你。"
柳晔本来在仔细研究缺口断面,陡然听到杨珂说要付钱给他,他沉默了半晌,缓缓开口:"一个小忙而已,用不着谈钱。"
他的眼神有点受伤,杨珂登时懊悔不已,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两人不尴不尬地坐了一会,柳晔便拿着弓告辞了,杨珂在门口站了许久,竟有些舍不得的感觉。
当天晚上,她又梦见了柳晔,他把她强硬地抵在墙角:"给什么钱,就这么想跟我划清界限?"
杨珂欲哭无泪,这个梦显然受到了白天的影响,那个眼神凶狠的陌生男人已然成为她挥之不去的阴影,更何况梦里柳晔也吻了她,她被压在墙上喘不过气来,可心情是雀跃的,醒来后还有点怅然若失。。。。。她羞愤地用被子捂脸,都怪那个冷面煞星,她再也不偷听人家墙角了!
清明过后柳晔就不见了人影,杨珂从前去御射场都是旁若无人尽情纵马,如今却习惯上了马就开始张望,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旁人虽然感到奇怪,但任谁也想不到原因。春末夏初的柳条疯长,在兴文堂附近的池塘泛滥成灾,书院不得不派人剪去垂到水面的枝条,好给才露尖尖角的小荷腾地方,杨珂隔三差五去兴文堂转悠,捡柳枝编马笼头,手里弄着这个柳,心里想着那个柳,她掰手指一算,竟然快到端午了,还没回来!
其实她偷偷去过贺城,为什么说"偷偷",因为她坚决不承认自己是去找人的,她只是闲得慌,想去逛逛布庄和成衣店,正好路过铁匠铺,随口一问有没有见过一个背着弓的霸刀弟子而已。没见过,都没见过,柳晔到底去哪了,修一张破弓而已,难不成他还千里迢迢回河朔吗?
此念一出,杨珂突然警觉,虽然她和柳晔相交甚浅,但也大致清楚他的脾性,为人正经近乎古板,说话做事极为认真,又是个沉得住气耐得住性的,完了,感觉跑回老家修兵器真的是他会做出来的事啊!
杨珂坐立难安,万一是真的,这么大的人情,她怎么还得清啊!
当晚她又梦见了柳晔,他脸上的表情淡淡的,说出的话却是石破天惊的,他说:"不用还,以身相许就好。"
音为心声,梦为心迹,杨珂虽然琴艺不佳,但这个道理还是明白的,她终于敢睁开眼睛看一看自己的心了,然后发现它不知道什么时候缺了一半,大概遗落在了那张她心心念念的柳木弓上,又刚巧被一个姓柳的人带走了。
端午前夕,杨珂没等到柳晔回来,反而等到了另一个不速之客,她的混世魔王表兄叶静文来千岛湖了,他爹娘吵架分居两地已经大半年,这次过来就是替他爹负荆请罪,顺便劝娘亲向书院告假,回藏剑山庄住一阵的。
叶静文小时候也在微山书院念书,杨珂没少和他打架,一见面就掐,后来长大了,自然不会动手,但唇枪舌剑你来我往,总得大战三百回合,可这回叶静文见了杨珂,却罕见地文质彬彬起来,不仅破天荒喊了一声"鸣玉表妹",还招手叫她坐下饮茶。
杨珂一脸见鬼的表情,叶静文略显尴尬地咳嗽一声:"我这次重任在身,总得装一装,叫娘亲舒心了才肯跟我回去是不是?"
杨珂乐了:"好啊,你快把她骗回去,我就不用做功课啰!"
叶静文一脸鄙夷:"瞧你那没出息的样,不想上学还不简单?跟我回山庄,叫我爹也带你做生意,咱俩正好在一块。"
杨珂:"谁跟你一块?我————"
一个"呸"字没骂出来,因为她眼神瞟到对面那桌喝茶的人好似柳晔,那人虽然背对着,但这挺直如松的坐姿她实在太熟悉,更何况侧凳上还放了一件布包裹的月牙形兵器,不是她的弓是什么?
日思夜想的人陡然间从天边掉到眼前,杨珂瞬间慌了神,想拽着叶静文赶紧走,仓促间茶碗掀翻,滚烫的茶水流了她一手,她惊叫着跳起来,又被长凳绊倒,摔倒时后腰磕在凳子上,痛得她大叫一声,原地缩成一团。
茶馆乱成一锅粥,叶静文很快从惊愕中回神,但嘴角一弯,竟然笑起来,他一边冲着茶客们抱拳说"惊扰了各位实在抱歉请继续喝茶",一边幸灾乐祸去捞地上的杨珂,杨珂痛得快要昏厥,但被叶静文打横抱起时还是给了他下巴颏凶猛一拳,叶静文"嘿"了一声,立即使出铁头功,狠狠撞了一下她的额头,这下杨珂脑子彻底变成浆糊了,但她到底还挂念着另一件事,于是强撑着趴上叶静文的肩膀看了一眼,这不看不要紧,一看心又悬了,柳晔先前坐的位子空了。
杨珂的右手和腰上都敷了伤药,厚厚的绷带一缠,倒真像受了什么重伤,叶静文奚落她跟小时候一样是倒霉鬼,杨珂本来就烦,拼命打发他走,威胁他不准告诉小姨,不然就揭发他从前干的蠢事,两人推搡了好一阵,直到杨珂说自己要休息了,叶静文这才不情愿地离开。
终于摆脱这个魔王了,杨珂急忙去了兴文堂,但到了又感到茫然,她只知道柳晔清明前住的哪间屋子,而自从他离开后,这间屋子就换了客人,她还找过来做什么。水池里的荷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开了,可惜无人欣赏,她一屁股坐在石头上,吓跑了五六只青蛙,真烦人,叶静文真烦人,她跟叶静文认识这么多年,从来没觉得他像今天这么烦人,而且碍眼。
柳晔肯定都看到了,她心想,本来急着拽叶静文走就是不想被他看见,结果弄巧成拙,更加说不清了!
杨珂正心烦意乱,背后忽然有人叫道:"杨姑娘。"
她猛地回头,站在那儿的不是柳晔还是谁?
他的眼里带着惊讶,一如比赛那日看见杨珂气喘吁吁跑来找他。他似乎下意识要迈步上前的,但不知为什么还是停在了原地,杨珂没有留意到他眼底转瞬即逝的犹豫,她欢喜极了,一骨碌爬起来,跑到他面前说:"你终于回来了,这些日子去哪了?"
柳晔"嗯"了一声,将背上的布包解下来交给她,杨珂把弓从头到尾摸了一遍,一丝裂痕都没有,竟像是新做的,柳晔看出了她的疑惑,解释道:"还是你原来那张弓,只不过我用了和原料近乎同等纹理的柳木作填充,接缝处也被修饰过,很难看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