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辆火车在被试卷埋没的大雪里冲出来,带着十六七岁该有的样子,又酷又叛逆,从昨晚的梦魇一路闯进现在这黑灯瞎火的瞬间。
那不是火车,是呐喊。
平时半死不活的如重获新生般活了过来,内敛的、沉默寡言的全都爆发出一种惊人的快乐。
一道道闪电从天劈下,闷雷隆隆作响,狂风暴雨抽打着玻璃,躁动的气息在教室里发酵,空气飘散着难以禁锢的悸动。
五十个人的尖叫差点掀翻屋顶,第三次世界大战就此上演。凌乐乐徒劳站起来,试图在一片喧闹中提高音量维持秩序,但她的声音立刻被更大的噪声淹没。
那是记忆里教学楼最轰动的时候,大家都希望停电的时间可以再长一点,但又怕来不及复习。
窗外的月光吝啬地透进来些许光晕,勉强勾勒出攒动人头的模糊轮廓,耳朵里灌进噪音,阮误生保持着握笔的姿势,抬起眼,视线本能地投向教室最前方的位置。
他根本看不清连嘉逸的脸,可他就是知道对方一定侧着头,目光也正越过这片鼎沸的人海,朝着后方,朝着这个角落投来。
手电筒微弱的光亮在教室前门突兀地刺破了黑暗。
何盼青踩着高跟鞋,带着不容置疑的气势:“吵什么?明天就考试了,还不认真!都给我坐好!”
光柱所到之处皆按下暂停键,几个挥舞着书本的男生动作僵在半空,教室里弥漫着做坏事被抓包的心虚,只剩下桌椅轻微的挪动声。
这道微弱的光扫过教室一张张面孔,最后不偏不倚笼罩住第一排的位置。
这道穿越喧嚣人潮的目光变得如此无可遁形。连嘉逸的脸庞在光芒的映照下一半清晰,一半隐没在黑暗里,嘴角似乎还维持若有若无的弧度。
世界在阮误生的感知里被无限拉长、放大。
教室里那些震耳欲聋的喧嚣被推远,他的视野只剩下那道光柱,和那一双牢牢锁住自己的桃花眼。
光柱扫过阮误生所在的角落,他下意识闭了眼,再睁开时,那束光已经移开,他目光再次投向第一排。
连嘉逸已经转了回去,只留下一个后脑勺。
“都给我坐稳了!我去看看怎么回事,谁再闹作业加倍!”何盼青的手电光柱不再乱晃,给每个人发了一根蜡烛,微弱的火光像击鼓传花般蔓延。
前排的同学沉默地将点着的蜡烛递给后排,后排再小心接过,护着那点小小火苗,点燃自己的蜡烛,再传递给更后排。
整个教室漂浮在五十多朵烛焰里,空气里弥漫着暖意和淡淡烟气的味道。
何盼青离开没多久,不知道那个显眼包突然开始唱歌,声音不高,带着点恶作剧般的戏谑:“祝你……生日快乐……”
短暂平静后,梁牧泽带着点破罐子破摔的兴奋,立刻跟了上去,声音跑调得厉害。
仿佛打开了某个开关,加入的声音越来越多,调子越来越远,毫无美感,最后演变成全班鬼哭狼嚎的大合唱。
有人用力拍打桌面打节拍,有人故意把声音吼得震天响,有人一边唱一边忍不住笑得前仰后合……
角落里的阮误生没有跟着唱,半靠在墙上,看着乱成一锅粥的班级,不由得怀疑第一个出声的是不是连嘉逸。
烛焰在他们眉间摇曳,勾出生动的弧光,习题与稿纸散落角落,积攒了半学期的郁结在这放声吼唱中找到出口。
——尽管那天没有任何值得庆祝的理由。
可十六岁的少年少女们,偏要将嘶哑歌声拌着倾盆雨声,熬成一坛多年后仍灼喉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