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鲁石青睡得并不安稳,半夜莫名醒来,只觉得身上一阵阵说不清道不明的不适,并非剧痛,却隐隐令人不安。她只当是夜深寒重,唤了守夜的宫女添了炭火,又喝了半盏温水,才勉强重新入睡。
翌日清晨,她起身用早膳,不过喝了几口清粥,那隐痛竟骤然清晰起来,确切地落在了小腹处!
鲁石青脸色霎时一白,手中的汤匙“哐当”一声跌回碗中。一个可怕的念头瞬间攫住了她——难道……难道真是那黑鱼吃出了问题?!昨日才担忧过频繁食用一物的风险,今日便应验了?
她心慌意乱,强自镇定地对黄桃姑姑道:“姑姑,快去请太医!我……我腹中有些不适。”
黄桃姑姑见她脸色不对,不敢怠慢,立刻亲自去办。本以为来的还会是相熟的倪吏目,不料此次事关皇嗣,太医院不敢轻忽,竟派来了资历深厚、尤擅妇儿科的太医院副使褚兴盛大人。褚副使神色凝重,仔细为鲁石青请脉,又询问了饮食起居。
鲁石青心中忐忑,终是忍不住将疑虑说了出来:“褚大人……我近日颇喜食黑鱼,御膳房送过几次蒜香鱼片。您看……是否与我食用过多有关?”
褚副使沉吟片刻,摇了摇头:“宝林所食之量,据您所言,尚在寻常范围之内,且黑鱼性平,滋补养胃,按理不应引发此等腹痛之症。依臣看,倒更像是……误食了与娘娘体质相冲之物。”
他顿了顿,语气愈发严肃:“除非……除非那鱼本身便有问题。或是饲养之水不洁,或是运送途中沾染了外物,亦或是……”后面的话他没说下去,但意思已然明了。
鲁石青仔细听着,面色愈发凝重。
褚副使起身,拱手道:“宝林,此事关乎皇嗣安危,非同小可。下官需立即上报,请旨彻查御膳房水产采买、饲养之一应环节,方可查明根源。”
鲁石青虽极不愿再惊动上下,尤其自己尚在禁足期间,但想到腹中孩子,只能咬牙点头:“有劳褚大人了。”
褚副使领命,正要告辞,鲁石青忽然想起一事,忙又道:“褚大人请留步。”她示意豆豆取来一些银钱,略带歉意的对褚副使道:“不敢耽搁大人正事,只是我宫中宫女琴儿,近日似乎染了微恙,略有咳嗽。可否劳烦大人的高徒,顺手为她瞧上一瞧?开些寻常风寒药便好。”
她此言一出,一旁侍立的琴儿微微一怔,随即眼中流露出感激之色。
褚副使看了鲁石青一眼,又瞥向那低着头、确实偶有轻咳的琴儿,心下明了这恐怕不止是主仆情深那么简单。他点了点头,对身后跟着的学徒道:“黄生,你去为这位姑娘诊视一下。”
那位药生在褚副使的目光注视下,仔细为琴儿诊了脉,问了症状,确系轻微风寒,便提笔开了张方子。
鲁石青紧紧盯着,状似随意地问了句:“她这症候……可有何特别之处?”
药生茫然摇头:“回宝林,这位姑娘只是寻常外感风邪,并无特殊之处。”
鲁石青心中稍安——琴儿每餐都被她赏过不少鱼片,若鱼真有问题,她不可能毫无反应。看来问题或许并非出在鱼本身,或者……并非每次都有问题?
褚副使显然也听出了鲁石青的弦外之音,但并未多言,只道:“宝林放心,安胎药与这位姑娘的风寒药,臣会一并令人送来。”
送走太医,鲁石青靠在榻上,手心冰凉。查御膳房……这场风波,恐怕又要起了。
褚副使很快将鲁宝林腹痛疑似与御膳房鱼鲜有关之事上报至继后处,吕玉琢闻报,眉头紧锁。太后病恙未愈,若再爆出御膳房食材不洁、危及皇嗣之事,必引得前朝后宫震动,人心惶惶。眼下绝非大动干戈之时。
她当机立断,先是暗中吩咐太医院内的自己人,对外统一口径,称鲁宝林只是不慎被宫中染了风寒的宫女过了病气,略有不适,已用药调理,并无大碍,试图将此事压下。
然而,压下言论只是暂时权宜。她需要查明真相,但又不能明着查。略一思忖,她唤来心腹,低声吩咐了一番。
不久后,一个面生的小太监提着一個多层食盒来到了瑶华宫偏殿门口。守门侍卫查验后,放了他进去送膳。
小太监将食盒放在外间桌上,对着闻声出来的黄桃姑姑道:“姑姑,这是御膳房给鲁宝林加的菜。”说着,他只打开了食盒的最上面一层,端出一大盘热气腾腾、蒜香扑鼻的黑鱼片,分量足有往日两三倍之多。
黄桃姑姑一愣:“这……今日并未吩咐加菜啊?”
小太监低着头,含糊道:“上头吩咐的,说是……说是特予关照。”说完,也不多留,提着那明显还有下层未打开的食盒,匆匆便走了。
黄桃姑姑看着那大盘鱼,满心疑惑,只得端进去回禀鲁石青。
鲁石青正因腹痛刚服了药,恹恹地靠着软枕,一见这盘突兀出现、分量惊人的蒜香鱼片,心中警铃大作。
“上头关照?”她喃喃自语,心思飞转。柳美人?她刚惹出香囊风波,此刻理应避嫌,不该再主动往自己的饮食上凑。那是谁?皇上?不可能,皇上若关怀,绝不会用这种方式。继后?她为何如此?
她越想越觉得蹊跷,这盘鱼来得太诡异,尤其是在她刚因腹痛请太医之后。无论如何,她决不敢再碰这鱼一口。
但东西已经送来了,直接倒掉恐惹麻烦,也浪费。
她沉吟片刻,对黄桃姑姑道:“这鱼,我是不敢用了。拿去,赏给下面的人吧。”她特意补充道,“别平均分,只赏给平日里干活最辛苦、体力最好的那两个洒扫宫女。就说我念她们辛苦,额外赏的。”
她不敢让所有人都吃,万一真有问题,至少不会全军覆没。赏给体力好的,或许能扛得住?这想法虽有些冷酷,却是眼下她能想到的最稳妥的处理方式。
黄桃姑姑心领神会,依言将那大盘鱼分赏了下去。那两个洒扫宫女得了这般“厚赏”,自是千恩万谢,欢喜不已。
鲁石青看着她们端走鱼,心中却丝毫轻松不起来。这盘莫名其妙的鱼,就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她本就不平静的心中,再次漾开了不安的涟漪。
她隐约感觉到,自己仿佛成了某人棋盘上的一颗棋子,而这盘棋的目的,她尚且看不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