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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意乱（第1页）

自那日竹林黄昏一别，鲁石青的心便再难恢复平静。白日里机械地劳作，染缸里升腾的湿热蒸汽熏得人头晕目眩，却蒸不干她心底反复翻腾的纠结。

夜晚，躺在狭小的铺位上，睁眼闭眼，都是施定恩那双盛着复杂情愫的眼，和他那句“人生无常，莫留遗憾”。

嫁，现在？

这个念头诱人得像裹着蜜糖的毒药。

她知道，若此刻他开口求娶，她点头，以他的家世和官职，纳一个宫女为妾，并非难事。她便能立刻脱离这苦役般的染坊生活，住进干净舒适的宅院，穿上柔软的绸缎，甚至可能有一两个小丫鬟伺候。最重要的是，能日日见到他，拥有他此刻显然最炽热的情意。

可代价呢？

她是妾。永远低人一等。将来会有另一位门当户对的官家小姐成为他的正妻，那才是能与他并肩、掌管中馈、受人尊重的“施夫人”。而她，即使再得宠爱，也只是“鲁姨娘”。她的孩子，是庶出，天生便矮人一头。她要向正妻晨昏定省，要看正妻的脸色过日子……这是她想要的吗？她入宫，忍受这一切，难道最终只是为了从一个卑微的境地，跳入另一个依旧卑微境地？

不嫁，等？

等自己熬成哪位贵人娘娘的掌事姑姑，等主子开恩赐婚？

这条路，漫长而渺茫。她需要多少年才能爬到那个位置？五年？十年？这期间不能行差踏错，需要机遇，需要运气。就算熬到了，赐婚的对象又会是怎样的？或许真是个低阶官员，或许年纪很大，或许有种种不如意。但好处是，那极有可能是正妻之位。

可是……施大人呢？

他现在或许情热，但正如她的理智所告诉自己的，她识字不多，没什么才艺，性子呆闷。时间久了，他会不会觉得她粗糙无趣？他那样好的家世品貌，不知会有多少选择？等他过了这阵热乎劲，或者家中施加压力，他还会记得今日竹林边的心意吗？到时候，她既拒绝了眼前的路，后面的路又没走通，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人生无常，莫留遗憾……”

施侍卫的话如同魔咒，在她耳边回响。

是抓住眼前确定的温暖和情意，为人妾室？

还是赌一个不确定的、或许更体面的未来？

两种选择在她脑中激烈交战，撕扯着她的心。一边是感性拉扯着的甜蜜诱惑，一边是理性冰冷计算出的利弊得失。

她翻来覆去，被褥都被揉搓得不成样子。

最终，她猛地坐起身，在黑暗中粗喘着气。

她不能。

她不能现在嫁。

那份寄人篱下的屈辱和未来的不确定性，她承受不起。她宁愿去赌那条更艰难、更渺茫的路，去搏一个正妻的名分和相对自主的未来。

至于施定恩……她只能狠心将这份刚刚萌生、却无比真切的情愫死死压回心底最深处。或许他会忘记她，或许他会娶别人，但那都是以后的事了。

至少此刻，她保住了自己那点可怜的、却至关重要的自尊心。

只是这决定带来的尖锐痛楚，几乎让她喘不过气。她重新躺下，将脸深深埋进枕头里，无声地任由泪水浸湿了粗布的枕套。

这一夜，注定无眠。

【染坊后院·黄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