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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银重（第1页）

【嘉荀十四年春·江怀谦新宅】

江怀谦因在时疫防控中表现突出，加上后续数次立功，如愿被提拔，从九品吏目升任为八品御医。虽品级提升不算巨大，但“御医”二字所代表的地位和前途，远非昔日可比。俸禄增加不必说，赏赐也丰厚了些。

升迁的喜悦之余，他第一个念头是：终于可以开始着手准备那个“家”了。

他动用大部分积蓄，又在同僚帮助下，在京中一处不算顶繁华但清静宜居的巷子里，买下了一座一进的小院。院子不大，但方正整洁，有北房三间，东西厢房各两间，还有一小片可以种些花草的空地。

他开始兴致勃勃地布置这个院子。购置家具时，他会下意识地选择结实耐用、却又带着几分雅致的款式——想象着她会喜欢。他甚至特意留出了一间东厢房，光照最好，盘算着将来可以给她做绣房或者书房。她那般能干，总要有个自己舒展的地方。

他还悄悄去逛了首饰铺子和绸缎庄，看到一支素雅的银簪，觉得衬她的气质；看到一匹水蓝色的杭绸，想象着她穿上的样子……这些东西他暂时都小心地收着，想着等到时机成熟，再一并给她惊喜。

这日，两位与他交好的太医院同僚前来恭贺他升迁和新居入伙。三人在收拾得尚可的厅堂里小酌几杯。

酒过三巡，一位同僚打量着明显用了心思布置的屋子，尤其是江怀谦鬼使神差买回来的那座梳妆台，忍不住打趣道：“江兄，你这宅子收拾得如此齐整温馨，倒像是等着新娘子入住了！快说，是不是好事将近，与哪家小姐定了亲事？竟瞒得这样紧！”

另一人也附和笑道：“是啊是啊，江御医如今前途大好，是该成家立业了！是哪位大人家的千金？快快招来！”

江怀谦闻言，脸上顿时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心中那份隐秘的欢喜几乎要满溢出来。他连忙摆手，语气带着窘迫却又藏不住那份期待：“没有没有，二位兄台莫要取笑，真的……还没有的事。”

他这否认，在那两位同僚看来，分明就是羞涩默认。见他死活不肯松口，只当是他性子内向腼腆，便也不再追问，只笑着举杯：“好好好，我等便等着喝江兄的喜酒了！”

“一定，一定……”江怀谦含糊地应着，与他们碰杯，心里却像喝了蜜一样甜。他几乎已经能看到，将来有一日，他牵着鲁石青的手，走进这个他亲手为她准备的家园的情景。

而此刻的鲁石青，正恭敬地跪在某位主位娘娘的宫里，小心翼翼地观摩着掌事姑姑如何管理宫务，如何与各司局打交道，心中盘算的，是如何才能成为她们中的一员。

【染坊角落】

竞争司制局女官职位的失败，像一盆冷水，浇灭了鲁石青连日来的期盼。她的对手，那个技艺同样精湛但似乎更懂得“人情世故”的领班宫女尔钗成功当选。染坊里众人私下羡慕，说是对方家中使了银子，打通了关节。

鲁石青独自站在染坊后院晾晒的布匹之间，看着那些在风中晃动的、色彩各异的布料，心中涌起一阵难言的酸涩和无力。她恨自己家世微薄，父母无力为她打点，一切只能靠自己去拼，去赌。但她很快压下了这份怨怼，深吸了一口气。

她还年轻，这次不行，还有下次。只要她不断变得更强，总会有机会。

这时，江怀谦的身影出现在院门口。他显然是听说了消息，寻了个由头过来。两人走到僻静处，他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关切：“鲁姑娘，你的事我听说了……实在是……”

他叹了口气，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布包，迅速塞到鲁石青手里，低声道，“宫里办事，有时难免……这些你且拿着，打点一二，总有用得着的时候。”

布包沉甸甸的，是些碎银子。

鲁石青握着那包银子，心中却猛地一刺。

这个场景，何其熟悉！

她突然想起几年前，自己突然被从更苦更累的浣衣局调到了相对好一些的染坊。当时只觉得是运气，如今想来……那般调动，岂是毫无缘由？她那时懵懂，现在却明白，宫中岗位调动，尤其是从苦役司局往稍好的地方调，没有钱万万不能。她当时一无所有，谁会为她打点？

只有一个可能——是施定恩。是他默默为她做了这些，却从未在她面前提起过半句。

那时，她虽感激，却也因他那未曾言明却显而易见的“意图”而倍感压力，最终选择了退缩。

如今，江怀谦这包银子，仿佛历史重演。

他是不是也和当年的施侍卫一样，动了那份心思？

但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鲁石青自己分析了利弊：江怀谦的家世远不如施定恩。施家老爷在京为官多年，已有根基；施定恩自己是六品侍卫，年轻有为。他若真想纳一个宫女为妾，阻力虽大，但并非完全不可操作。

而江怀谦，出身地方小吏之家，自己刚升上御医，根基尚浅，他若想现在纳她，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最大的可能，也如她之前所料，是等到她年满出宫。

她不过也才十七八岁，距离二十五岁出宫，还有漫长的七八年。七八年，足以发生太多变故。

理智回笼。鲁石青看着手中那包银子，心情复杂。她确实需要这笔钱。在这深宫，没有银子寸步难行，下次机会来临，她不能再因为“打点不及”而失败。

她抬起头，看向江怀谦，目光已经恢复了平静，带着感激却又不失分寸：“多谢江大人雪中送炭。这钱，就当是奴婢向大人借的。他日若有机会，定当连本带利奉还，报答大人今日之情。”

她没有推拒，而是将其定义为一次“借贷”和“人情”。

江怀谦见她收下，心中一喜，只当她是接受了自己的好意，连忙道：“鲁姑娘不必客气，能帮到你便好。”他并未深究她话语里刻意保持的距离。

鲁石青将银子仔细收好，心中已有了决断。这笔钱，她会用在该用的地方。而江怀谦这份情意，她不能一直这样模糊地吊着，这对他不公平，也可能给自己带来麻烦。

她需要找一个合适的时机，清楚地告诉他自己的志向——她不想嫁人，只想在宫中谋求发展。必须彻底断了他的念想，才能将这段关系重新拉回到纯粹互惠的“人脉”轨道上。

只是，该如何开口，才不至于得罪这位如今已是御医、且对她抱有善意的“盟友”，还需要仔细斟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