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春鹊从被窝里叫醒时,楚月安正梦到自己穿着一身轻甲,身边站着大哥,两人一同眺望着塞北的黄沙。他迷迷瞪瞪睁开眼睛,就听到春鹊小声叫他“小姐”,霎时间什么大漠垂烟,孤城箫鼓通通消散,楚月安猛地睁眼,头顶黑线,起身坐起,打了个哈欠。
“春鹊,什么时候了?”
春鹊见他醒了也不再动作,袖手站在床边,小声回他:
“小姐,现在是辰时初刻。”
楚月安眉头一皱,“怎么如此早?”
春鹊不敢看他,声音更低了:
“吕柚宁小姐听闻您昨日到了京城,一早便过来拜访,约摸已经到半刻钟了,现在是都统亲自在前厅接待。”
楚月安闻言更加头疼:
“她怎么来了。”
吕柚宁是平南侯府的小姐,与楚家是世交,幼时常来找他玩。不过说好听点是玩,说难听点就是总是跑来打扰先生给他上课。
楚月安小时候性子不如现在稳重,况且清楚自己是男子之身,对她向来冷语相待,倒是彼时还没离开的二哥待她颇有耐心。
却不想吕柚宁对楚暮河倒是爱答不理,反而专喜欢来找他,甚至还说出过“要是月安姐姐是男子就好了,那我一定非嫁给月安不可”这种话来,惊得当时他还以为自己的男子身份被发现了。
只是没想到过了这么些年,吕柚宁还记得他这位对她十分冷淡的“姐姐”,见他回京既然还巴巴跑过来了。
算起来她现在应该十四岁左右?还有一年便及笄。
楚月安心下叹气,爬起来换衣服,他身份特殊,从小习惯了自己照顾自己,母亲教会他穿女子衣裙,梳时兴的发髻,他倒也信手拈来。后来向春鹊学着用妆奁里的妆粉修饰面容,让自己看起来能少两分英气,多三分柔和。
他身边最亲近的侍卫林彻和侍女春鹊,都是从小陪他长大,比他大上四五岁,对他的真实身份也知根知底。去岁大多数时候都是林彻陪着他以男装出行在外,而春鹊留在府上替他掩饰照应,而如今他将军府女眷的身份摆上了明面,自然不能太散漫让人看出了端倪。
就是不知他中书府那边的身份有没有被人发现了。
楚月安摇摇头,甩开游离思绪,春鹊在镜前一手按住他乱动的头,往他头上簪了最后一根银镀月桂流苏簪,楚月安皱着眉头看她簪完,又忍不住轻摇头。
便见镜中女子面庞素净,眉如远山淡扫,眸似寒潭清冽,脸颊透着冷白,眼睫纤长,垂眸时在眼下投落浅浅阴影,唯一的艳色是鬓边斜斜垂落的鎏金流苏,此时正随着他动作轻轻摇晃。而女子身上则松松穿着一身靛蓝轻纱交领襦裙,领口与袖口处缝着窄窄的月白锦边,下身是淡色的百褶长裙,裙摆则绣着几缕银丝勾勒的水草纹,腰间以一条素白丝绦束出纤细腰肢,衬得他身姿清瘦,遗世独立。
春鹊在他身后,亦随着他视线细细打量,见他面上神情淡漠,不知悲喜,便开口问道:
“小姐觉得如何?”
不问还好,一问,楚月安就没了孤芳自赏的兴致。他不自在地抬手摸摸脖颈,那处微微的凸起随着他年龄渐长愈发明显,却还不到引人注意的地步。也因此,他与春鹊商量一番,仍是定下了这套穿搭。而妆容上,则力求素雅冷清,让人难以亲近。
楚月安摆摆手,“与我想象的相差无几,春鹊你有这双巧手,在我这呆着倒是埋没了人才。”
春鹊抿唇浅笑,“小姐又在打趣奴婢了,不过,”她略一正色,“小姐出门可不能再如此说话行事了。”
楚月安自是明白,闻言也不多说,点点头,率先推了屋门出去,接着便随着春鹊入了主厅。
吕柚宁早已等地心中焦急,见门外一道阴影遮住日光,连忙从座位上跳起,嘴上喊出一句“阿月姐姐!”就欲冲过来抱他。
楚月安波澜不惊,嘴角抿了淡笑,伸手去接她,不曾想那只直他齐胸高的小姑娘竟然在定睛看到他后自己霎地停了脚步,盯着他的脸看了半晌,忽然从耳尖红到了面颊:
“姐姐。。。。。。”她面带红晕,衬得她犹带婴肥的两腮更显俏皮可人,楚月安也是一愣,随即立马意识到小朋友这是见到美人害羞了,心中哭笑不得,面上笑意却是真诚了许多,主动走上前来扶住她,顺手理了理她鬓边略微凌乱的发丝:
“教我们阿宁等急了,是姐姐的罪过。”
他音色若风中蒲柳,温和而清冽,又似春风拂面,一时间吕柚宁觉得自己耳尖都在发烫,她自己说不好这到底是什么感觉,心里又哪还有方才的焦急和不耐烦?只知诺诺点头,软声回他:
“没有没有,是柚宁自己来太早了。。。。。。”
楚暮河在一旁小看这俩姐妹互动,心中也甚是欣慰,便主动说道:
“阿月,你既来了,便好好招待柚宁妹妹,二哥殿前司那边还有些事务,晚些时候来接你们去宫中赴宴。”
“自然。”楚月安颔首,“二哥快去吧,路上小心。”
这宴会指的自然是中秋宫宴,楚月安垂首看了一眼正轻轻拽着他衣袖的吕柚宁,心中轻叹。